早上六點,我推開窗戶,穿著外套走在上面的露臺上。與天氣預報顯示的溫度相比,溫度高於預期。天快亮了,遠處的天空是魚肚白。房子的黑暗輪廓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街上的噪音就像突然打開的收音機發出的沙沙聲,圍繞著人們。左邊是小商品市場“雙十壹限時專場”的廣播,右邊是跆拳道培訓班孩子們的哭聲。
下面的廣場上傳來悠揚的口琴聲。
壹、湖筆好:“永恒”真的存在嗎?
山聯,壹個曾經以制作湖筆聞名的小鎮,京杭大運河穿鎮而過,帶來靈動的韻致。壹百年前,沿街家家戶戶都以制筆為生,能比種地多賺幾倍。
現在,走進鎮上最古老的壹條街,兩邊都是各式各樣的母嬰用品店。
“哇,那棟樓外面的裝修很漂亮。”走在老街上,突然註意到建築上有雕花的窗戶,層層疊疊。每個家庭都是不同的,模式是眾多和有規律的,而不會失去他們的章程。肯定是傳了很久了。
“那是新安裝的。妳沒看出來都是鋁合金嗎?”造筆的大哥無情地打斷了我的幻想。
尷尬的沈默。
從繁華到荒涼,舊的記憶又回來了。擠滿了人,就變成了冰炭。
老街上有壹家叫“石記面館”的店,經營湖州特色的餛飩。吃餛飩的時候聽老板說,他們父母和爺爺奶奶都在街上開店,湖州市區壹半的餛飩皮都是他們家的。
浪漫的人總是在旅行中憧憬著永恒,就像聖城羅馬的大教堂和方尖碑,就像阿爾貝托·貝洛村的石頭尖頂房屋上寫的詩,就像馬賽馬拉穿著紅色鬥篷的人們和咆哮的獸群。但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永恒的東西嗎?
這是壹個自元代以來就以鋼筆聞名的古鎮。它有著可歌可泣的輝煌歷史——“若遇玉堂搖手,毫不猶豫要壹顆珍珠。”古代人帶著女兒向湖州要毛筆。
在湖筆文化小鎮,我們看到了古代制作湖筆的方法。制筆人雖然住在專門規劃的仿古建築裏,但以家庭為單位分散在各個店鋪裏。前廳是各種毛筆、筆筒、硯臺的展櫃,後面是制筆小作坊。
很安靜——街上除了偶爾出現的壹只大黃狗,還是挺安靜的,制筆工人的心也挺安靜的。
古法制作虎皮分為八大工序,壹百二十多道小工序。做筆的大哥說,在同樣以制筆聞名的江西,每個制筆人從頭到尾做壹支筆,每個人每天能做幾百支普通的毛筆,而山聯的制筆人壹輩子只擅長壹種工藝。
筆的材質,普頓,盆,結,套,鑲嵌,選筆,刻字,每壹道工序都有不同的傳人。
嶄新閃亮的東西,比如普通文具店禮盒裏的毛筆,擺在顯眼的位置,雕刻著金色的大字,裝飾著各種裝飾圖案和線條——廉價粗糙的木材是它們的基材。
那些筆桿上不規則的花紋,古樸的曲線,暗沈的色彩,不張揚又含蓄,打在地板上是真誠的,象征著經得起歲月使用的磨損。
“目前大部分書法培訓班教的都是簡體字,比較細的毛筆不太適合,所以大部分都是江西批量生產的毛筆,而且經常換。
“也許學生練幾個月就能寫出壹個還算漂亮的字,但是簡體字缺乏變化,學生很難繼續提高。十個人寫的字沒有壹個不壹樣的。這不能說是壹個‘好’字,潛力被無形中扼殺了。”
做筆的大哥告訴我們的。
制筆廠門口的大媽正在壹個人做“盆”的過程,壹遍又壹遍的把毛筆毛泡在盆裏,把雜毛去掉。我們想上去體驗壹下,被大哥攔住了:
“小心不要碰到水。這個過程是最復雜的。水裏有很多化學物質,會腐蝕手。做‘水盆’流程的人都習慣了。”
離開小鎮的時候,我不禁想起了《夜飛西遊》裏的那句話:“世界上有很多種不同的沈默,每種沈默都有不同的含義。”如果獨處的時間已經讓人形成了沈默的習慣,為什麽溫度還在筆尖上傳遞?
風景變了,但人的鄉土本性依然存在。讓時間雕刻妳永恒的容顏。
二、竹林與河行:靜止的時間
聽說湖州的大唐貢茶院很有名,就開車去附近的古竹村逛了逛。
下車的那壹瞬間,我似乎有了壹種錯覺:我走進了壹個熱鬧的市場,不是村莊,而是叫賣聲,和我小時候早上跟爺爺奶奶逛的菜市場很像。
爺爺奶奶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每個人手裏都提著兩三袋土特產。是的,他們隨旅遊團從上海來度假。
據村裏的人說,古竹村有400多家民宿和農家樂,幾乎每家每戶都蓋了三四層的樓房,用木柵欄、爬藤、木門假山裝飾。
再往上幾百米,就是大唐貢茶院。上世紀30年代被燒毀,現在竹海中的綠亭和亭臺樓閣都是根據史料重建的。
幾千年前,這裏矗立著壹百多座烤房和壹千多名泡茶者。唐代文人在此題下懸崖石刻,馬匹馱著茶葉疾馳到京城。新修的水泥路掩蓋的,是春秋時代往復多年的老車轍。
作為景區保護的貢茶院,依山傍水。雖然已經是下午了,沒有了早上山嵐的仙氣,但從亭臺樓閣裏雄偉的山川中,還是能感受到盛唐的韻味。
所以,我們開車進山。山谷中有壹條小溪,已經幹涸,露出谷底參差不齊的礫石。夏天應該是潺潺流水,背著郁郁蔥蔥的竹子——所以也有個好聽的名字,“江排村”。
走過中國的很多村莊,我不再為我看到的東西大驚小怪:三四層的歐式建築,高墻鐵門,氣勢堪比上海郊區的別墅。
然而,這個村子裏壹個人也沒有。明明是周六下午,茂密的竹林擋住了陽光,涼爽舒適。但耳邊不是孩子們的嬉鬧聲,而是大雁撲扇著翅膀,惡毒地盯著我們。
電動車和汽車呼嘯而過,只有壹輛停在壹棟略顯老舊的房子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在幫老人砍柴——他大概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山裏沒有路燈,他還得在太陽下山前繼續行程。
何雪峰在《最後壹公裏的村莊》中指出,長江流域典型的中部地區的村莊是“分散的村莊”。每家每戶都缺少宗族和血緣的紐帶,都是獨立行動,而且因為商業傳統常年奔波。唯壹能體現他們地方印記的,大概就是村裏的別墅了。
“他們蓋了這麽好的房子,為什麽不回來住?”同行的小姐問。她覺得和想象中的農村不太壹樣——柴門的輕煙,田園的農耕,縱橫交錯的小路,大樹下聊天的人,而不是混合了農家院和現代建築的風格。
“因為它不是為永久居住而建的。從農村出來的人都有壹種情結,以回到家鄉,穿著衣服回到家鄉為榮。所以他們在城市發展好了,就回家蓋大房子。越大越有氣勢,越能顯示他們在村裏的存在,也是他們和家鄉保持聯系的唯壹途徑。”
我說,“所以,這就是國家。剝去外殼,依然可以看到這個國家的精神和氣質。農村人依戀土地,因為他們的根在土地裏。在城市裏,妳看到誰在壹塊土地上流連忘返,而不是壹旦有錢就搬到更豪華的地段?”
就像《皮囊》中作者的母親,丈夫殘疾去世,兒子還在上大學。甚至在得知政府要拆樓的時候,我還想方設法蓋了壹棟四層樓。她說,“這裏沒有人把它建到第四層。當我們這樣做時,我們將真正站起來。”蓋房子的目的是“這輩子有個歸宿。”
在江排村,時間靜止了。柴飛走了,但“家”的輪廓定格在靜謐的竹林和清流中。
三、新城古鎮:這是值得過的生活。
最後壹站是湖州的兩個古鎮南潯和新市。
黎明時分,我們來到了新城。據說這裏曾是京杭大運河最大的水上碼頭,有“千年小上海,江南百老匯”之稱。如今,即使三個人並肩走在街上,也會覺得有些局促。
在舊橋邊上,壹位老大哥正坐在小板凳上編織竹藝。
往水邊走,有茶館。湖筆店老板壹邊泡茶壹邊看書。
橋旁邊有壹家茶餅店。第壹眼就被門牌號上掛著的“百年老店”四個大字吸引住了。
壹般壹個自稱百年老店的店,店面裝修總會古色古香,有壹些不知道哪裏來的字畫,但這家店不壹樣。除了“百年老店”二字,什麽都沒有,連門面都很簡陋——壹個托盤,幾塊剛出爐的茶餅,壹疊名片。
“這種茶餅的制作工藝已經傳承了400年。我們在這裏已經做了30多年了。”是壹對夫婦開的店。他們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聊了起來。
茶餅起源於南宋。它原本是人們聽書、看戲時用茶吃的點心。現如今,沒有地方聽書看戲。古鎮裏的文化中心,擺滿了磚雕、蛋殼畫等傳統民俗和名人名畫,藏在閣樓裏。大多數遊客因為上樓麻煩而棄之不顧。
“來的遊客很少,主要是住的人。那邊的羊肉很不錯,也是老店。可以試試,還有很多古橋古寺遺址值得壹去。”大哥熱情地指給我看往哪個方向走,能看到什麽。
古鎮也是羊年林家堡、蠶花姑娘、央視春晚等片頭的所在地。河邊散步,居民在下面洗衣服,老人靠在藤椅上曬太陽。眨眼睛意味著按壹次快門。
“這是值得過的生活。”
四、書香南潯:在時間的河流上
離開新城,下午去南潯。
如果只是看網上的信息,可能會因為“五星級景區”的標簽,把它當成商業“假冒偽劣”古鎮。但是當妳真的走在百棟樓旁邊的棧道上,妳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
“和山裏的別墅比起來,這才是江南農村應該有的樣子。”
壹排排樓房後面,是大片的菜地,蘿蔔、紅薯,還有當地特產的繡花錦緞。有趣的是,繡錦只生長在南潯方圓十英裏以內,但現在沒有多少人繼續種植它了。
白堿樓原是明朝禮部尚書董東退休到南潯後所建。為了容納他孫子結婚時陪伴的65438000個宮女,在河邊建了65438000個建築。
三重防火墻,拱形門戶,水柱屋檐,河裏的水,折射出當年小船在池塘裏航行的歲月。
“過去,我們常常坐船出去。我們去買菜的時候,把船搖到了別人的店裏。他們把蔬菜掛在籃子裏,搖著船去上海。兩個人花了三天才到。”船夫搖著船說。他今年59歲,再過幾年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住在水邊的人不劃水,而是劃水,就像魚搖尾巴壹樣。沒有水的劃水比劃船更省力。船工們只是用身體對抗著河流,在這壹方的水中“撼動”著京杭大運河的古道。
如果新城彌漫著舊日的熱鬧氣氛,在南潯就能聞到書香。這裏的歷史都寫在建築上。
早在唐代,湖州就以“胡俟”聞名,明代開辟的海上絲綢之路就是從胡俟開始的。清代,湖州人把壹些從胡俟起家的富商稱為“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他們的房子至今仍完好地保存在南潯鎮。
柳永的《孝連莊》和陳雄的《櫻園》都有自己的書房和庭院,用來吟詩作畫。《紫藤集》、《梅花仙集》中的四十五塊石刻,書法家王力的《石梅圖》,都在壹代又壹代的南潯建築上留下了自己的風采和印記。
也許這就是江南“儒商”的精神。不管妳讀過書沒有,妳總是重視文化的培養和熏陶,並使之成為家庭傳承的傳統。
我以為這只是歷史教科書和學術界的胡說八道,沒想到真的去了這些有錢人家的舊居,才真正體會到“先修身,再立業”的文化氛圍。
樂章結尾部
“江排村的山谷,新城的糕點,南潯的漁燈。我好像很懷念,就像懷念壹個老朋友。”
世界上所有的景點中,最溫暖的莫過於看滿天的煙花,看屋檐下叮叮當當的鈴鐺,看河邊的漁夫收起魚竿,看兩岸的人們點起燈才離去。即使是草原上壯麗的夕陽,狗山五顏六色的櫻花,波西塔諾海邊洞穴酒吧的熱鬧,也不足以抗衡。
沒有壹個詞可以代替“溫暖”。
古鎮裏的壹杯茶,就是古竹山上的壹段話。躁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三天的旅行,對於壹個旅行者來說,更像是壹次短暫的返鄉。
什麽是真正的村莊?有人說“地球”和“原始人”是“村莊”。去年剛到湘西的時候,我以為那個只能坐車坐船上半天山的村子叫“村”。
但這些描述只是表面的。後來發現,中國真的很大。有的村子步行六個小時就與世隔絕,有的離城市不到二三十公裏,甚至藏在城市裏。生活在世界不同地方的人,在當地的性質並沒有什麽不同。
正如陶淵明的經典詩句所說:“蓋房在人情,無車馬。問妳能做什麽?心遠不自偏。”
“村”不同於“鄉”。後者是建立在現代經濟模式、生產力、人口等諸多因素基礎上的概念,而前者是中國人幾千年文化傳統的根基,是鄉愁的凝結,是對人情、文化、市場、技能和農村舊貌、生活方式的眷戀。
只要這些眷戀還在,只要土地還在,只要這顆心還在朝向,它就是鳥兒、池塘、魚兒想家的老林、老園,這輩子就有歸宿了。
吃完飯,不壹會兒,廣場舞的曲子結束,就會有口琴音樂傳來。尋找音樂的源頭漫步在南潯的燈火中,俄耳甫斯的金豎琴喚不回我。
最遠的地方沒有橋。
最美的風景是不能分享的。
最深的感情不等待回應。
因為我們要走了
不是為了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