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整個人掉進水田裏,母親的身體差到什麽程度呢?根本不敢碰冷水。
家裏總要洗洗涮涮,難免用到冷水,開始兩年,母親的手只要碰過冷水後要馬上擦幹,不然就會感冒。後來慢慢演變成根本就不敢碰冷水。
如果說在這個家裏還有什麽讓母親可以感到欣慰,那就是她的幾個女兒都很懂事乖巧。自從她碰不得冷水後,我們姐妹自動就把和冷水有關的活計分工了。
母親年紀輕輕身體就如此之差,奇怪,但也不怪。
那個年代的農村女人都很辛苦,但大多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且人家在地裏幹活有說有笑,回家路上碰到個熟人得嘮上壹頓飯的工夫,吃了飯還會小息壹下避開正午烈陽。
母親不壹樣,在地裏從來都是埋頭苦幹,主要也沒人和她說話,我們也不敢,有那麽壹次,我們姐妹和母親邊幹活邊說話,說到開心處肯定得笑啊,然後父親又抖著他的身體罵:“他媽的壹群瘋婆子”。這種事是斷不敢再有二次的。
幹完農活回家的路上,母親也是沒功夫和誰東家長西家短的聊天的,她要趕著回家做飯。飯吃畢,還有很多牲口等著她。
晚上,天下漆黑壹片,世界寂靜的時候,只有我家有壹盞微弱的煤油燈,壹直照著母親蒸饅頭,那燈光亮過黑夜,迎來天明。
如此辛勞,母親的身體差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三天壹次的趕集,前壹天晚上母親是鐵定沒覺可睡的。糟糕的是另外兩天晚上她也不怎麽睡,母親失眠。
我記得小時候有幾次半夜起來上廁所,看見母親壹個人坐在地爐房的火堆旁,我問她怎麽還不睡,她眼裏噙著淚說:“睡不著啊”。那時起,“失眠”就壹直伴隨著母親。
有時我想,母親早早地就到那個世界睡覺去了,我其實應該替她高興,她這壹生,欠下了多少睡眠債,是得補回來。
嗯,講到這裏,母親的身體差成了必然結果。
頭暈,頭痛,嚴重失眠,壹直伴隨母親壹生。村裏那個小診所的醫生說,診所的去痛片,安乃近,還有安眠藥,幾乎就是為母親而賣。
母親確實沒有壹天停止過吃這些藥。去痛片和安乃近天天吃,安眠藥由最初的隔幾天才吃壹回,慢慢演變成長期吃,量也由剛開始的半粒增加到壹粒、兩粒、三粒,再到無用。
我現在也長期失眠,失眠的時候就會想到母親:她三十幾歲的身體就已經如同朽木,是什麽支撐著她堅持下去的?如果她沒能堅持或是不想再堅持,那我們四姐妹的人生恐怕是另壹番景象。
因為有母親的堅持,如今我們四姐妹都有良好的性格,溫暖的家。多想對母親說聲“謝謝您”!可是她再也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