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印刷術的飛躍,有些書不僅可用來閱讀,亦可用來欣賞,或用來傳遞美。而閱讀這樣的書,審美是必備的能力之壹,例如新星出版社的《侘寂》。如果想完整理解《侘寂》講述的內容,少不了岡倉天心的《茶之書》。所以我們會發現,《侘寂》與《茶之書》是壹起出版和售賣的(新星出版社)。不誇張的講,《茶之書》是《侘寂》的引子。若是莽撞闖入《侘寂》的世界中,心情只會壹路沈降。
“侘”字,音同茶,發四聲。“侘寂”這個中文詞語是現代漢語出現的壹個翻譯誤解。“侘寂”原本來自日語wabi-sabi。Wabi-sabi發端於日本茶道。漢語中的“侘寂”壹詞勉強可以表達部分wabi-sabi具備的意義,“侘”字在日文中的意義與中文意義相去甚遠。在日本的美學意識中,“侘”是對以下事物的否定:富有、富貴、華麗、巧言令色、鮮艷、艷麗、豪華、豐滿、繁瑣;換言之,可以用以下詞匯來表示“侘”的概念:貧困、困乏、樸直、謹慎、節制、冷瘦、枯萎、老朽、寂寞、幼拙、簡素、幽暗、靜溢、野趣、自然、無聖。
想比較“侘”,“寂”字容易理解壹些。但不完全代表“寂寞”,按照“侘”字的概念延伸出去,“寂”字有安靜、獨自、平靜、暗自、孤獨等內涵。
按照上述膚淺的認識,“侘寂”所講述的顯然不是壹個詞匯,而是壹種概念,壹種狀態,壹種審美,壹種獨特的內涵。當我們試圖理解“侘寂”時,大多會將“侘寂”所包含的狀態和內涵采用日文wabi-sabi來代替。從這個意義上講,“侘寂”這個詞語就像橫在渡口的壹葉孤舟,渡那些循跡而來的人。
之所以如此費力的解釋“侘寂”這個詞語,乃是因為針對“侘寂”的解釋並非與其他詞語壹樣,幾句話就能說清楚。“侘寂”壹詞是用來講述狀態、概念和情景,萬千景象濃縮為“侘寂”這兩個字身上,諸般變化凝固在“侘寂”構建的凝眸裏。我們本可以用另外的詞語去形容和描述這壹類別,但選來選去,還是“侘寂”這個詞語最為接近。
《侘寂》壹書的作者為雷納德·科倫,這本小書使用了大量的圖片來闡釋文字,更準確的說法是,由圖片來解釋文字所表達的內容。如果我們註意到這些圖片所拍攝的內容,大體可以壹窺“侘寂”的諸多相貌。比如:不經意形成的花園,三輪和彥的陶瓷器,刻意銹蝕的鐵(局部)等等,在高清攝影和黑白照片的合力作用之下,這些“不那麽好看”的照片和攝影主題恰恰與“侘寂”同氣質。在文字著力不足的地方,雷納德·科倫用圖片來解釋文字觸不到的“侘寂”。《侘寂》壹書的文字部分其實不多,雷納德·科倫在文字敘述方面采用了其他論述“侘寂”資料與引證,這種方法更接近用列表和細分等工具。所以我們看到“侘寂”與“現代主義”的細部對比,“侘”與“寂”的對比闡釋。這本《侘寂》從文本寫作手法上來看,更像是用量化的手段來講述“侘寂“。至於讀者在這些量化圖表和文字中能理解多少有關“侘寂”的內涵,得憑個人的造化。
在歷經難解的文字和不鮮亮的圖片之後,雷納德·科倫講述“侘寂”只用了九十多頁的篇幅。不過可能對於中文讀者而言,真正步入“侘寂”領域的是《侘寂》壹書的後記,作者谷泉。他也是本書譯者。這篇《後記》可以說是打開《侘寂》這本書的鑰匙之壹。
這段援引自《後記》的文字,有“侘寂”的真諦所在。從表面上看,“侘寂”多與“物”有關,但其根本確是“因人而起”。若非人造,“侘寂”本不存在。我們常常將“侘寂”賦予物的氣質來描述,卻忽略了它本是因人而來的。物無言,只有人,才會使用“侘寂”壹詞來講述人與物之間的關聯、聯系和連接。“侘寂”不是物的本性,是由人發生的。
在“侘寂”中所包含的不完美、殘缺、粗糙、樸素,它不精致、不精巧,不華麗、不富貴。我們由此可以延伸它的意義,“侘寂”中可能還包括苦笑、抽泣、憂傷、哀傷等等情緒,但事實上我們知道,這些不那麽好的情緒也正正是完整的情緒,我們可以用快樂掩蓋痛苦,卻不能讓痛苦徹底地離開我們,這些不那麽好的情緒與那些好的情緒在壹起時才會塑造壹個完整的人。在壹個只要求展現大笑、開心、快樂表情的時代裏,不是情緒做不到,而是人做不到。在壹個講究“正能量”充盈天地間的時代裏,我們大概沒有意識到,宇宙中若只是存在壹種單壹能量時,“坍塌”是隨時會發生的。艱深的物理學理論不僅僅可以用來描述物理世界,亦可描述人文社會。畢竟,人類社會只是物理世界中的壹部分。在“正”存在的同時,“反”的壹面也同樣驕傲地站立著。
我們若將“侘寂”的理解只限於從物發生,就如同上述文字講述的壹樣。借助“侘寂”所表達的概念,會就多了壹種觀物的方式,更進壹步的說,是多了壹種造物的方式,多了壹種審視自己的方式。
在講述“侘寂”的故事中,我欣賞千利休在成為著名茶人武野紹鷗的弟子之前的“入門考試”。因為要打掃武野紹鷗滿是落葉的庭院。千利休先將庭院打掃幹凈,然後搖晃樹木,讓些許樹葉飄落下來……
我們可以想象這個“侘寂”中蘊含的場景與動作,壹人執掃帚立於庭院樹下,輕輕拍擊樹幹,幾片樹葉緩緩、緩緩的飄落下,樹葉在落下之前,是不會計算自己落於何處。在樹葉尚未及地之前,庭院幹凈,落葉飄飛。有壹人,靜靜地看著這壹切。
這樣壹幅場景,曾是“侘寂”的模樣!發生在四百多年前的某壹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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