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兩岸三地不斷湧現出壹批關註女性命運、探索女性社會價值的女性作家,她們以自己切實的生活經歷,復雜的內心情感使女性形象在作品中熠熠生輝。黃碧雲便是其中壹位獨具特色的女性書寫者。
壹、女性形象 及其塑造手法
壹般來說,女性形象的塑造是作家進行女性書寫的立足點和關鍵。在黃碧雲小說中,我們可以發現,不同故事的女主人公往往占有著同壹個名字。“對於原典的尊崇與模擬,當代作家中不乏其人,但像黃碧雲這樣頻繁重復使用筆下人物名字的,卻極其罕見。”[1]不管是大學校園裏無所顧忌執著追求同性戀情的葉細細,還是流落巴黎最後為愛香消玉殞的葉細細,亦或者是內心極具創傷、時時無法抑制嘔吐的葉細細,她們身上都存在著相似的特質——社會邊緣的人物設定,常人無法理解的情感思想。當然,這也就突出了黃碧雲女性書寫別具壹格的手法與特點,拋棄傳統,另立新型。
“她是我知道唯壹穿旗袍繡花鞋上課的女學生,真造作,但很醒目。我記得那是壹雙極艷紅的繡花鞋。她剪著齊耳短發,經常垂著眼,低頭記筆記,壹副乖學生的模樣。但她塗著桃紅蔻丹——塗蔻丹的女人都是壞女人,不動聲色,在小處賣弄誘惑,更加是徹底的壞女人了。”[2]小說《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壹開篇便描寫了這樣壹個“造作”、會耍小聰明的“壞女人”形象,而故事中,女子葉細細被“壞女人”許之行所吸引,在大學宿舍內發展了壹段不被世人認可的同性戀情。細細與之行是兩個性格迥異的女子,前者隱於內,表面是普普通通平凡大眾的女學生,後者發於外,言行舉止穿著打扮都要奪人耳目。看似毫無交集的兩人在第壹次遇見時,細細便心中暗自驚動,註定了會有壹段故事發生。細細接近之行,不惜向班上男生打聽,又故意課上坐在之行身旁,熟識之後,搬去之行宿舍壹同居住;細細愛戀之行,說是與男人無異,“留意她的衣服、氣味多於性情氣質”[3],但更甚於男人;細細極愛戀之行,“愛戀到想發掘她有沒有性情氣質的地步”[4],男人重情欲聲色,哪裏管女人的性情氣質,甚至覺得這是個麻煩,只要生的美,夠聽話,其他都是多余。她們之間從沒有親吻愛撫這回事,多得是壹起抽煙扮野,壹起觀影看書,壹起逛百貨廣場。黃碧雲在這壹點上,又模糊了兩人之間的關系,細細與之行的生活,在壹定程度上更像是閨蜜知己間的惺惺相惜,陪伴照顧。矛盾的出現是在學校評獎學金的時候,兩人壹同爭取,細細評上了,而之行沒有。細細用獎學金為之行買下壹件她看中的火紅色茄士羊毛衣,但那晚的之行卻醉醺醺午時壹點才在馬達聲中上樓。之行自此將她的嫵媚動人用在了男人身上,“午夜十二時,她總穿火紅大毛衣,黑皮靴,豹也似的遊走。樓下有寶藍色的小車等她。[5]”之行是有野心的女子,用壹臉濃濃的妝和34B的身體,換壹把壹把的硬幣,或者某壹份雜誌的封面。而細細則是安分內斂的女子,她把所有的心思靜靜的藏起來,對之行的愛與怨,爭取與接受,到頭來都自己默默地消受了。
《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中,黃碧雲凝練的刻畫了兩位女性的性格,整個故事沒有其他多余的角色,所有起因經過結果都圍繞這二人展開。細細與之行,從壹開始的陌路人到產生纏綿奇異的情愫,最後又落得各奔前程的結果,如果只停留於小說表面,在字裏行間尋找感覺,讀者未免不會調侃道:“也不過是個感情羈絆的俗套橋段,把男女情愛換成同性相親就能奪人耳目了麽?”可是壹旦仔細體會,就能明白黃碧雲在細細之行兩位女性形象塑造手法上的良苦用心。首先,細細與之行的相識,並不是所謂的氣味相投,細細註意到之行的旗袍繡花鞋,也不是以壹種欣賞的角度,她甚至用“壞女人”來將之行歸類,足以證明細細與之行原本是兩個世界的人。但緊接著,壹句“我不知道我會喜歡壞女人”[6]把所有讀者的心都釣到了嗓子眼,明明充滿了不屑和嘲諷,又何來“喜歡”之言呢?這正是黃碧雲別出心裁之處,人與人之間產生感情,發生關系,有時候並不局限於相像、相似,而在於能夠壹觸相通。葉細細與許之行的性格無疑是不相像但相通的。之行抄細細的“電碼筆記”得心應手,細細與之行都懂得低調地推銷自己,她們在“煙花巷”的居室裏扮野跳舞,壹切都那麽自然輕松。這種關系,不是妳說壹,說二說十說百,我都應承妳答對,而是我說“天”妳能夠張口便回“地”的默契與勢均力敵。細細與之行都是煙視媚行、美麗出眾的女子,黃碧雲為了能夠深刻凸顯其形象,便用兩種性格方式塑造了看似不同的兩位女性,就如上文所說,細細隱於內,性格安分內斂,之行發於外,充滿野心欲望,但其實她們更像是壹個人的兩面,或者說是壹對相生相連的雙生子,壹樣的聰慧,壹樣的努力追求生活,只是方式方法不壹樣罷了。顏純鈞評價黃碧雲“如此年輕,如此才華橫溢”[7],話雖簡,意實重,從《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短短篇幅中對女性形象塑造獨具匠心的新型寫作手法上,黃碧雲之才華,可見壹斑。
另壹方面,黃碧雲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帶有著她本人強烈的個人色彩。“她不大像壹個年輕的女作家,倒像是個闖蕩了壹生的男人在總結自己。”[8]黃碧雲筆下的女性,盡管大多都處在人生的青春期,但無時無刻不流露出壹種“花美,味極苦”[9]的愁郁與感慨。應宇力認為黃碧雲小說的“氣息”是“壹種與生俱來的‘波西米亞’氣質所致”,而“‘波西米亞’氣質,指的是作家本人有壹種精神上的浪跡性和叛逆性,這種氣質的人表現在生活上是漫遊天涯,來去無蹤,他們與世俗和親情都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但他們並非嬉皮之類的人物,他們的靈魂在寫作中得到安寧或補償。”[10]黃碧雲確實是具有這壹類氣質的作家。早年喪母,年幼時遭受父親暴力以待的經歷和陰影,長久的影響著黃碧雲,成年後的她遊走在各種職業、各個國家之間,她筆下的女性形象在壹定程度上可以說是她內心與生活的寫照。《盛世戀》中的程書靜,“忽然在墻壁玻璃上看見自己細小紫白的臉。她捧著自己的臉。在地獄中她看見她自己:細小、紫白。”[11];《壹個流落巴黎的中國女子》中的葉細細,“她的臉,微微泛著淡紫,壹雙嘴唇裂得流血,雙眼是壹對破爛的梨子,形狀都不大清楚了;只有那頭細發,披如素馨楊柳。”[12]《無愛紀》中的王絳綠,“穿著藍制服別著鐵路局襟章理將長發束進帽子裏的女子,火車穿過大雪紛飛的平原她在窗前呵了壹口暖氣,在車窗上劃些無意義的字像甜。她的耳後會不會有壹點涼颼颼,有誰的涼手碰著了她。但沒有只有她自己壹個人,在服務員的小休息室暖著記憶,按捂著壹個不存在的、流血不止的傷口。”[13]黃碧雲小說裏的女性形象壹別傳統,大多都是如此,因為感情,消瘦難堪甚至不帶人樣,因為感情,在生活中遊離徘徊沈郁頓挫,仿佛人生不應如此,但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而感情恰恰只是黃碧雲進行女性書寫的突破口,女子自古便易受情所困,黃碧雲抓住感情羈絆這條主線,用自己獨特的女性視角來塑造了打上自身標簽的女性形象。
二、 女性的反抗與掙紮
從原始部落到封建社會,甚至到現在,女性壹直生活在男性主導的生活、感情陰影之中。同樣為愛全身心付出的女性往往在情愛裏更為弱勢與卑微,作為女性作家,黃碧雲深刻敏銳的洞察到了這壹點,將女性形象的塑造上升到女性抗爭的記錄,正如戴紅軍所言,“愛情、婚姻在她的筆下只不過是人物尋求生命確認的壹種掙紮方式。”[14]
《盛世戀》是黃碧雲的早期作品,小說敘述了大學教授方國楚同女大學生程書靜的短暫婚姻過程。故事中的程書靜是少言獨立的女性,在結婚前與方國楚的交往壹直是順從與安靜的。不熟悉課程,只是默默地增加工作時間,壹沓壹沓的交讀書報告;愛上了老師,也只會靜靜的坐在課桌前,不聲不響任由心中之鳥折翼;就連求婚這種大事,竟可以在壹場突發的車禍前潦草的同意了。此時此刻,程書靜就像壹個柔軟的口袋,無論方國楚往裏面塞什麽她都會溫柔的包容住。年輕的程書靜對愛情充滿著柏拉圖式的願想,並且甘願在愛情中做出讓步。而當她真正將要踏進婚姻,得到愛情的保障與結果時,在她簡單的婚禮儀式上,看到方國楚從前所謂的戰友壹個個腸肥肚滿,眼水淫淫,而方國楚也是唱的滿臉通紅,“她忽然覺得做喪與做喜原來差不多,都是壹門絕望的熱鬧”[15]眼前的壹切就是今後自己日日要面對的生活了麽?書靜開始在愛中生出了壹絲質疑。並且她無數次幻想、寄予了無限期待的新婚之夜,最終卻是被壹個沒什麽意識的男人粗暴的扯開衣服,兩三下發泄盡後還打起了鼻鼾作為結束。這個男人是方國楚,今夜之後是她要稱之為丈夫,依托壹生的人,怎麽可以這樣呢,“馬克思說婚姻是制度化賣淫,原來他是對的。”[16]書靜滿心苦楚,本以為退壹步可以抓住愛,現如今倒更像陷進了愛的圈套。
但女性素來對愛充滿堅持和執著,如果黃碧雲僅從這內心短暫的猶疑而使程書靜直截了當的放棄了對愛的渴求,極易使作品犯下情節單薄的詬病,女性的掙紮與反抗也無從體現。於是黃碧雲在《盛世戀》中對程書靜的內心進行壹波三折的刻畫,使得故事中的女性掙紮極具層次性與漸變性,故事內容也更加合理與深刻。程書靜是傳統的女子,新婚之夜後,方國楚向她道歉,她也只是好眉好目的答道“我做妻子的責任”[17],但她更是有獨立人格、獨立思想的女性,明白歲月多憂,待他客客氣氣並不意味著可以當作沒有事情發生,“方國楚買給她首飾、衣服、花朵,她欣然接受,說‘謝謝’,吻他的臉;但始終鎖上客房的門。”[18]婚姻的第壹道傷口難以如此輕易的原諒,就算後來他們同床***枕,但在程書靜心裏已然覺得無恩無愛。而其實方國楚和程書靜婚姻的最根本問題在於年齡與心態的鴻溝,書靜是年輕充滿生機的大學生,生命還擁有著種種未知的可能,她為了愛情將自己置身於狹小的客廳臥室之間,壹開始內心便是有妥協與委屈的;方國楚卻是行至中年,博士學位拿過,教職謀到手,最後連婚也結好了,好像人生再無所求,留下壹身的力氣僅用來發胖便可。小說中,黃碧雲插入了周祖兒這壹人物,十分明晰的突出了程與方在人生理想上的差距。周祖兒是程書靜的同學,壹開始程書靜便是利用周祖兒對自己的追求來刺激方國楚,他“結著血紅的皮領帶,壹身蜜糖色的皮膚,向書靜咧嘴笑”[19]正是這樣陽光明媚的大男孩形象,讓方國楚覺得局促不安,激發了他的占有欲,最終才確定要和程書靜結婚。整篇小說,周祖兒就像壹顆必不可缺的棋子,推動著故事情節的發展,同時也是程書靜進行反抗的精神動力,可以說周祖兒象征了婚後程書靜所追求的生命力與自由。
“我父親教我,責任、榮譽,在婚姻裏面,再沒有愛的時候,就是柔順與忍耐。”[20]程書靜沒有這樣,她恨方國楚整個人停留在過去式裏,但並非忍受他的了無生氣,也不是和他壹樣去習慣枯燥如死水的生活,程書靜想要把他拉出過去式,想用力地搖醒他來拯救自己,拯救自己還余存的壹點點希望,“書靜不禁捏著他的頸,搖他:‘國楚、國楚!’她著力捏他,他漸感呼吸困難,才伸手攀她,書靜火燒壹般:‘我,我!’方國楚眼神渙散,看著書靜,看穿了她,他的神,渺渺遠遠的不知哪兒去。書靜目眩眼昏,恨不得將他立刻捏死:‘我!我這樣年輕,妳為什麽要葬送我?為什麽葬送我?’方國楚只是死靜,頸裏不舒服,他只想書靜快點放開手,但他沒有再拉她。”[21]程書靜像在壹塊木頭面前發瘋,得不到壹絲回應,方國楚的心已經長滿了厚厚的繭子,書靜那麽多那麽重掙紮的情緒像打在了棉花上,她萬念俱灰,整個身子松軟下來,也明白過來,原來是自己把方國楚逼成了壹個老人,和他結婚,讓他完成了壹生的責任與義務,再找不到上進的理由。“書靜縮在沙發上,書靜心裏反復,他完了。她可不甘心就這樣完:她跟他下去,她也壹定完了......灰飛煙滅。如此她情願燃燒,讓他在昏暗的那壹頭觀火,然後他沈淪......壹個燃燒,壹個沈淪,夫妻當同甘***苦,何以至此。”[22]至此,程書靜內心尚存余的壹點點希望也全部破滅,再絕望的尖叫叫不醒裝睡的人,再用力的掙紮帶不走甘願沈淪的人。
但書靜仍沒有離開方國楚,因為女性對男性的愛亦常常帶有韌性,對婚姻的死水感到窒息,但對他無法停止心底的愛意。程書靜甚至在恍惚之間覺得壹切還可重來,她是多麽渴求這壹份感情,為之妥協,為之痛楚,為之掙紮,為之幻滅又為之產生幻覺。她從圖書館走向家,帶著新婚時天真的願想,“或許壹覺醒來,還能***享天倫,夫妻廝守,她只能指望這壹場覺,改變壹切。”[23]可還沒到門口,遠遠的就聽到房間裏傳來的笑嚷聲,壹陣壹陣,聒著程書靜的耳朵,門前的黃素馨發了瘋似的盛放,這場覺還沒來得及睡就已經清醒過來。不可能了,程書靜在壹場自導的幻象裏醒過來,深知再也不可能了,“她突然覺得很虛弱,便輕輕的扶著白木門”[24],掙紮的姿勢何其徒勞,書靜不再想要搖醒他,不再要捏的他發疼,就讓他沈浸在過去的快樂裏吧,“書靜壹揚臉,將壹把黃素馨揉個稀爛”[25]她對方國楚的心像花,稀爛了。不再抱有幻想,人也就無所謂泛濫的情緒,程書靜壹次次的把衣物搬離方國楚的公寓,照常生活工作,夜來睡她自己的房間,兩人處在壹個屋檐底下,竟有點陌路人的意味。到最後,當壹切準備妥當,程書靜才約出方國楚,向他說,“和我離婚,好不好?”[26]這壹次的反抗沒有矛盾沖突,沒有劇烈的爭執,壹切都是靜靜的,從希望的破裂到心的幻滅,造就了這壹場無聲的預謀。我們知道,壹個女人對壹個男人如果還留有念頭,就會壹哭二鬧三上吊,用激烈的行為博取男人的註意與關懷,但如果已經心如死灰,便只會自己默默的萎謝下去。靜默勝於暴烈,無聲的掙紮與反抗沒有花哨的外衣,但更加沈重有力,程書靜以壹顆心的枯萎為代價贏得了和方國楚在婚姻中的戰役,最後“方國楚不禁搖頭:‘從沒有見過象妳這樣的女子。’書靜側著臉,嘴唇還是那樣似笑非笑的抿著:‘妳見識少。’方國楚拉她:‘甘拜下風了。”’[27]
黃碧雲寫《盛世戀》,將女性內心的矛盾與掙紮借婚姻和愛情表現出來,其目的在於凸顯女性對生活的反抗。傳統作品中,女性書寫往往是男性的附庸,女性存在的意義是為了襯托男性形象的高大,而黃碧雲恰恰相反,用方國楚這個“舊式”的男性來烘托出程書靜的獨立、思想先進等“新式”特點,黃碧雲其他作品中的女性,性格上也多少都帶有著反傳統的特質,故事情節中明顯的存在著女性掙紮的痕跡。相較於同樣是以女性書寫為主的張愛玲,黃碧雲在壹定程度上打破了60年代以模仿張愛玲怨女型女性塑造風氣的瓶頸,“大有壹番用烈女取代怨女傳統的傾向”。[28]
三、女性書寫的局限與意義
雖然黃碧雲在其女性書寫當中展現了非同壹般的才華,但仍然存在著明顯的局限。“黃碧雲的女性書寫最大的特點在於它不僅僅是女性書寫,她的女性訴求與她對這個世界的理解方式同時呈現。”[29]黃碧雲作為壹名女性,她將自己在生活中所遭遇的、與內心所感知的用文字的方式表達出來,她的筆下現實是怎樣,實質是怎樣,女性所需要的是什麽,女性如何為之爭取與反抗都壹目了然,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幾乎在所有作品中,我們都找不到女性的完滿結局,換而言之,黃碧雲成功運用了自己的女性觀點來看待世界,以壹己之力為女性說話撐腰,但遺憾之處在於她並沒有找到女性的真正出路,即女性掙紮後要麽兩敗俱傷,要麽迷茫不知所措,掙紮成為女性的壹種常態,女性書寫裏缺少了“掙紮過後”該如何繼續前行的答案,因此在作品中就無法給女性壹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團圓”結尾。
《盛世戀》裏程書靜最終得以和方國楚離婚,表面上贏得了婚姻大戰的勝利,用發瘋的叫喊、無聲的疏離換來了全身而退,可是當她與方國楚分離在紅綠燈跳閃的十字路口,綠燈亮起,方國楚急急地過路,人潮之中,他再也不會顧及程書靜的消失與存在。“這樣壹個盛夏的中午,這樣的紅綠燈交叉站,這樣的千人萬人,她愛的人已經遠去。書靜緊緊的抓住指示牌,但覺滑不留手,她使著力的握著拳頭,她有的只是這些。熱情往往在事情過去以後壹發不可收拾。紅燈綠燈,第壹次。書靜哭了。”[30]這樣的勝利對書靜來說未免太狼狽,相反,方國楚倒更像是絕處逢生,甩掉壹個大包袱,急不可耐的甩手而去了。故事的最後,書靜不過是挺著肩,在人群中不知所蹤,黃碧雲再沒有給予書靜重生與去愛的勇氣,書寫戛然而止,“我們不知道書靜去了哪裏。或許待她不再年輕……或許她會找壹個比方國楚更糟的人,結婚生子。這個年代,看來她只能如此。”[31]好像書靜這壹生已經失去了發展變更的可能,永遠滯留在這場戰爭中,壹生以掙紮的姿勢活著,壹生都只能在婚姻裏取勝,在愛中壹敗塗地。
再看其他作品,《無愛紀》中,絳綠寄給林遊憂的最後壹封信,沒有署名也沒有地址,“打開見是壹顆斷齒;不是有牙根的壹只完整牙齒,而是半顆斷齒,是成人的斷齒不是乳齒。”[32]絳綠愛林遊憂,盡管他們只做過壹夜的情人,她給他寄了那麽多信,換來的卻是不信任與舉報,在那個敏感紛亂的年代,或許絳綠有的不止壹顆斷齒,為愛流血痛楚,絳綠不發壹言只是離開,黃碧雲同樣沒有讓她在愛裏得到解脫;《嘔吐》中的葉細細因為幼時目睹母親被奸殺,患上了不受控制隨時嘔吐的疾癥,她依賴性的愛上了寄居家庭的哥哥,知道是有越人倫,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最後為了使自己做回壹個正常人,被迫放下心中的愛戀,選擇了離開;甚至在《壹個流落巴黎的中國女子》中,細細離開愛人遠赴法國,卻依舊無法放下心中執念,落得為愛殉情......
“敢問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黃碧雲將女性置身於情愛的牢籠,為愛掙紮卻徒有其形,她筆下的女性將心與血耗費於飽滿的情愛與持久的掙紮之上,得到的卻是“離開”這樣壹個模棱兩可的概念,結果要麽反抗無用打回原形,要麽掙紮逃離空無壹物,黃碧雲如此安排,壹方面暴露了她在思想上未能給廣大女性找到真實出路的局限,另壹方面卻成就了她悲劇性的寫作手法,成為其女性書寫難以模仿的特色。
黃碧雲的女性書寫常常借庸常的人生之痛來進行升華,“凡俗表象的背後,蘊含著強烈的悲劇意識。這種悲劇意識緣於作者對現代人所面臨的西緒福斯式生存困境的書寫。”[33]西緒福斯以其狡猾機智聞名,諸神懲罰他不停的將壹塊巨石推向山頂,但巨石卻由於自身的重量會壹次又壹次的滾下山去,西緒福斯式生存困境就是指這種無法停止但無效無望的行為。黃碧雲的女性書寫有如將女性投擲於困境之中,巨石便是具象化的情愛與婚姻,她們以為只要靠近山頂,就能得以解脫與重生,但恰恰相反的是,離山頂越近越能感受到內心的不安與恐懼。在所有故事之中,女性的反抗不是壹蹴而就的,它是經過了緩慢的積澱與發酵,這個過程,女性由確信到質疑,由揚眉到呼喊,由張望到迷茫,仿佛是雙腳帶著鐐銬起舞的舞者,在希望之中伸長柔軟的腰肢,以優美的形態踮起腳尖,本以為會重獲自由的光明,卻驚醒在無邊的黑暗之間。黃碧雲筆下,女性起舞的姿勢凝固了,她沒有為女性尋找到打開鐐銬的鑰匙,但她為女性掙紮起舞的壹刻定格,如鳥翼伸展壹般纖細的手臂,幻滅之前最後壹點閃光的眼眸,無不充滿了悲劇的美感。
“在文學史上,悲觀主義的情懷壹向要比對生活的盲目樂觀和贊美來得深刻,也更經得起反復的咀嚼回味。”[34]女性打破枷鎖、尋求真正出路的過程必然是漫長艱辛的,正是因為如此,使得黃碧雲的女性書寫帶上了悲劇色彩,黃碧雲創造的“未完式”比“完成式”更有價值與重量。
結語
顏純鈞先生在文章中提到,世界上的作家大致可分為兩類,壹類是“我以我手寫春秋”的,作品皆是關懷人類命運、社會歷史,如魯迅、馬爾克斯等;另壹類寫來寫去則基本上屬於“自敘傳”,極善於反觀探索自己的內心,以自我啃噬和熬煎換取創作的滋養,黃碧雲便是屬於後者。[35]黃碧雲進行的女性書寫在壹定程度上可以說是自我書寫,黃碧雲跳火紅熱烈的弗朗明哥舞,她手中的女性便也以淚以血與鐐銬***舞;她揚眉執筆,所思所寫也盡是“揚眉女子”。
A Brief Analysis on Description
about Women in Works of Huang Biyun ?
Abstract : Huang Biyun,an obscure authoress of HongKong for mainland renders,is young but experienced.Her writings are filled with sophisticated insights and pessimistic attitude.Also,the descriptions about women in her works are full of intensive personality.She speaks for women from her unique feminine perspective in a posture of confident woman with passion like dancing Flamenco.
Key words : Female image; Flounder; Trag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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