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十七 明際畫壇之上,林良在花鳥畫上獨開先聲,融工致與寫意為壹體,與法度森嚴中展現出水墨氤氳的花鳥新風,壹舉打破明代宮廷花鳥繪畫的美學定式,呈現出粗而有致、放而有度的全新美學旨趣,從而不與他同獨樹壹幟,成為明代寫意畫派的先驅,浪成於微瀾之間,流風所及之處風生水起,深度影響了明清時期的水墨寫意花鳥風格在萌動中走向茁壯成長。 林良(生卒不詳,約1426—1495年),字以善,明代著名畫家,廣東南海(今廣東佛山市南海區)人。擅畫花果、翎毛,著色簡淡,為明代院體花鳥畫的代表畫家,在宮廷畫院中煊赫壹時。 《 鵝泳圖軸》 《松鶴圖》 獨冠群英:從騰譽縉紳之間到揚名宮廷畫院 林良更是廣東地方繪畫史上第壹個進入全國性主流行列的畫家。 壹般而言,南宋滅亡之後大多宮廷畫家星散流落在沿海壹帶。承襲南宋院畫的余蔭,明代宮廷畫家中浙江、福建、廣東三地居多。在這樣的藝術氛圍中,偶然中蘊含著必然,而林良以廣東畫家的身份最終脫穎而出就是壹種鮮明的典型個案。 《 寒蘆棲禽圖》 在以文人畫為正統的傳統繪畫論述中,宮廷畫家的史料幾乎都是壹些浮光掠影的壹些零散記錄,林良也不例外。明代嘉靖年間黃佐編撰的《廣東通誌》中記錄最為全面,也不過僅僅幾百來字,大致勾勒出林良壹生幾個重要節點: 林良,字以善,南海人。少聰穎,以貲為藩司奏差。能作翎毛,有巧思,人始未之奇也。布政使陳金假名人畫,良從旁疵謫商評。金怒,欲撻之。良自陳其能,金試使臨寫,驚以為神,自此騰譽縉紳間。時復繪花草,曲盡其妙。雖祖黃筌、邊景昭,然榮枯之態,飛動之勢,頗自心得,遂成壹家。始,主事顏宗善畫山水,知府何寅善人物,皆鄉先生也,良每學之。獨畏宗,曰:顏老天趣吾不可及也。晩復為白描小景,然終不及翎毛花草之工。後拜工部營繕所丞,夤緣巨珰,得直仁智殿,改錦衣衛鎮撫。良善謔詠,已而沾士夫膏馥,為詩始頗有可觀者。都禦史何經號敏捷,日與之劇飲唱和,或頃刻成詩百篇,因結為兄弟,良由是名益顯雲。壹時畫工之雄:馬遠、劉鑒以松,鐘雪舫以春草,陳瑞以驢,後有何浩者亦以松著,終不及良名之盛焉。 《 秋林聚禽圖》 以此來看,年少氣盛的林良的出名源於壹次口無遮攔的口出狂言,有點劍走偏鋒的意味,在上司陳金仿作壹幅名人畫作,從旁觀看的林良大約實在是忍不住其拙劣的畫技,於是大言不慚地大放厥詞這幅仿作壹無是處。惱羞成怒的陳金恨不得拿鞭子抽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屬,而林良倒是借機說在繪畫上水平還是不錯的,於是冷靜下來的陳金轉念壹想,順口說妳行妳來呀,而林良倒也毫不含糊,壹番橫塗豎抹,使得陳金大為吃驚,果然行家壹出手便知有沒有,林良這幅作品筆法技巧簡直出神入化,於是自嘆弗如的陳金對此推崇備至,而從此林良壹炮走紅以畫技而在當地的文人士大夫圈子中暴得大名。 林良的這次走紅驗證了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這樣壹個顛撲不破的道理。在此之前,他在繪畫上的便有著紮實的功底和不錯的造詣,早年跟隨當地頗有名氣的地方畫家顏宗習畫山水,並學習知府何寅的人物畫,但從林良的傳世作品來看,山水人物並非其拿手絕活,而是在花鳥畫上獨占鰲頭,由此推測林良也許大約並非正式拜師,可能只是私下裏學習借鑒他們筆法技巧,加以領悟並融會貫通,從而在花鳥畫這壹領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並最終獨辟蹊徑而成就了自己的金字招牌。 《鳳凰圖》 《鳥語花香》 作為壹個職業畫家,在當時的社會文化環境中,進入宮廷畫院是毫無疑問的終極夢想。而林良由於畫藝高超,大約不出幾年之後便進入了宮廷畫院,並很快以其出類拔萃的繪畫技藝而在宮廷畫院中脫穎而出,不久之後「 ”得直仁智殿,改錦衣衛鎮撫”,從此進入了他藝術創作中的巔峰時刻。而林良在這段藝術創作的黃金時期,不僅留下了諸多精品力作,而且在交遊方面也是長袖善舞如魚得水,與朝廷中諸多王公大臣均有詩畫之誼,比如何經、蕭镃、李東陽、韓雍、丘濬、卞榮、吳寬等人就留下了諸多論及林良畫作的詩句,由此也可看出林良當時廣受好評的程度。從蕭镃的這首題為《壬辰歲午日與林錦衣飲於行臺喜雨堂林乘興為予揮扇面悵然有感書此贈之》的詩就可見壹斑: 憶在先朝逢午日,萬歲山前常扈蹕。 彩絲錦囊賜新扇,寫生都是林良筆。 鼎湖龍遊倏九年,林君與我各壹天。 喜雨堂中忽聚首,又逢午節皆泫然。 舊恩未報新恩疊,萬裏炎荒戀丹闕。 須臾酒酣豪興起,為我揮毫掃明月。 籲嗟林君畫入神,壹筆真可當千金。 惟我得多永珍襲,君恩友誼千年心。 除此之外,李夢陽有「 ”林良寫鳥只用墨”之句,韓雍也寫有「 ”人言林君寫生巧,我言林君詞翰好”「 ”古來壹藝能傳世,況君諸善兼多藝”等句,丘濬有「 ”黃筌寫花林寫鳥,神氣超出形色表”之詠……,從這些詩句中可以看出,林良藝術涉獵之廣造詣之深在宮廷畫家中當是獨壹無二的翹楚。 林良晚年情況不詳,大致應該平靜安詳地度過余生。其子林郊繼承家法,並於「 ”弘治七年詔選天下畫士,郊中第壹,授直武英殿錦衣衛鎮撫”。從錦衣衛的世襲制度來看,林良應該是死於弘治七年(1494)年之後。 《花鳥》 《孔雀圖》 獨標神韻:由深諳水墨之趣到開創寫意畫派 林良在明代花鳥繪畫史上大放異彩的畫作,其筆墨淵藪並非空穴來風,其風格至形成在畫史上也莫衷壹是,但從其流傳下來的作品來看,融合黃筌和徐熙的風格,並借鑒宋代院畫以及文人畫中的「 ”以書入畫”的成分是其中明顯的壹個特點,並以自己獨特的開創性思考,賦予了筆墨更多的表現空間,從而形成了自己獨標神韻的藝術風采。 《蘆雁圖》 《蘆雁圖》 與明代宮廷畫院中同樣以花鳥畫而馳譽的邊文進和呂紀相比,處在承上啟下之際的林良創作風格顯然在文人群體中更受推崇,他的作品以墨色的層次感塑造出壹種嶄新的美學語言,在工筆與寫意之間達到壹種平衡和諧之美,改變了宮廷繪畫中那種呆板而固執的審美定式,這種水墨氤氳的風格既有皇家審美氣度同時兼具文人審美氣質,落筆往往皆天趣。誠如李夢陽詩中所言: 百余年來畫禽鳥,後有呂紀前景昭。 二子工似不工藝,吮筆決眥分毫毛。 林良寫鳥只用墨,開縑半掃風雲黑。 水禽陸禽各臻妙,掛出滿堂皆動色。 《雙鵲圖》 就明代宮廷繪畫創作而言,由於皇家專制性的審美意誌,迥異與宋代院畫那種纖弱柔媚的風韻,而是熱衷於雄渾而工致的審美情趣,林良在花鳥畫中那種大氣而不失細致的筆法特點正是這種審美意誌的完美體現。他的《灌木集禽圖》這壹巨制是典型的這壹風格的體現,筆筆連帶生發、氣勢貫虹,這種渾然壹體的巨構將林良的筆法特點體現的淋漓盡致,用筆上的輕重緩急、墨色上的濃淡幹枯、構圖上的起承轉合壹氣呵成,致廣大而盡精微,整體上移步換景層層鋪陳,而細微處又精染細寫處處生姿,畫中麻雀、蒼鷹、蘆雁、寒鴉、雉雞、喜鵲等各色野鳥形態各異,或棲息樹枝或展翅高飛,生氣盎然、英姿勃發又各盡其妙,而全景式的構圖又將這種宏闊悠遠的氣勢闡發的更具有壹種奪目的光彩,從而在氣象萬千中達到了形神兼具、意韻相長的審美效果。 《灌木集禽圖》 林良的花鳥畫沿襲了傳統花鳥畫中的寫實性景色,同時充分挖掘出水墨這門單調而豐富的繪畫語言的表現力,而且致力於引進書法藝術在線條以及用筆上的特點,極精工而放逸,去鉛華而簡淡,從而使花鳥畫在精妙的寫實基礎上註入了酣暢的寫意風骨,頗有「 ”癲張醉素”意致。歷代畫論中諸如「 ”運筆遒上,有類草書,能令觀者動色”、「 ”隨意數筆,如作草書,能脫俗氣”、「 ”其放筆作水墨禽鳥樹木,遒勁如草木”之類的評語比比皆是,這種概括可謂十分中肯地指出了林良的藝術個性,而這種彰顯個性的水墨闊筆的寫意花鳥新的表達手法。比如清代韓榮光在點評林良的《雙鷹圖》中所雲:「 ”此圖寫意兼寫似,咄咄逼人有真氣。草堂展玩生英風,群雀窺簾驀驚避。”此圖壹眼望去,畫中兩只雄鷹蹲踞在粗壯的樹枝上構成了畫面的中心,整體看上去氣勢雄健。而細察其筆觸特征,在對鷹喙、鷹眼、鷹腳等細節的描繪上匠心獨運,用筆犀利又細膩,將雄鷹的威猛的神態狀摹的呼之欲出,而在對背景枯木、竹枝以及羽毛等細節的描繪上很顯然借鑒了草書的筆意,從而通過主次、粗細、濃淡、精簡的對比營造出壹種全新的震撼性視覺沖擊力。這種表現技法在林良流傳下來的諸多作品中隨處可見,也是他最具開拓性的筆墨技巧。 《雙鷹圖》 《雙鷹圖》 林良所開創的寫意水墨花鳥風格在畫史上具有重要的承前啟後意義。承繼林良這種技法的大家在明代中後期乃至近現代畫家中不乏其人,比如沈周、陳淳、八大山人、徐渭、揚州八怪以及齊白石等人的寫意筆墨淵源都可以在林良這裏找到某種蛛絲馬跡的傳承,特別是後來畫鷹的大家幾乎都從林良這裏得窺其法,盡管表現旨趣不盡相同,但內在的筆墨要義顯然脫胎於林良的水墨技法,並以接力式的努力將寫意花鳥繪畫推向了至高妙境。 《雉雞圖》 意氣所至皆神氣。林良以其對水墨獨到的理解力和想象力,開創了壹派氣韻生動的寫意水墨花鳥畫新風,在有明壹代畫壇上居廟堂之高的同時又贏得了文人畫派的高度贊譽,這種占盡風情的地位使他在畫史上具有不可磨滅的地位,在精工與寫意之間實現了表現風格、審美旨趣上和而不同的壹致性,從而彪炳畫史、福澤後學,成為花鳥繪畫史上壹個承前啟後不可或缺的壹代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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