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岜(音bia)沙”,意為草木繁多的地方,這個叢林中的部落僅有2000余人,居住在貴州省從江縣往南的月亮山的茫茫林海中。因岜沙人周圍分布的均為苗族,而他們又習慣身著黛青土布衣服,因此外人習慣把他們稱為黑苗。但他們的風俗習性與其它苗族人大相徑庭,他們自己也從不認為自己是苗人。傳說岜沙人的先祖是三苗九黎部落的壹支,居住在遙遠的東方,壹個與太陽相伴、以水稻為食的地方,後來他們的首領蚩尤與黃帝大戰涿鹿,兵敗後被殺,蚩尤的80位兄弟率領殘部向南向西撤退,岜沙人的先祖作為九黎部落的先頭部隊,壹直披荊斬棘沖鋒在前,後來他們輾轉逃進了岜沙的茫茫林海中,正在行進時,他們的帶路犬不小心掉進了壹個水塘,原來這個水塘長滿了浮萍,肉眼看上去以為是草坪。他們看到這裏崇山包圍,樹林幽深,水源豐富,既便於隱蔽,又可種植水稻,便決定留下來,在這裏隱居。
岜沙人以水稻為主要農作物,長期在山林中狩獵。由於他們居住的地方山高林密,交通不變,千百年來極少有外人進入。當我們走進岜沙時,隨處可見茂密森林和參天古木。岜沙並不大,村寨建於山粱坳口壹側的半坡上,面向都柳江,村寨的木樓古樸而簡單,四周密林環繞,環境幽雅;他們衣著傳統,發型奇特,常年赤腳,(為了方便遊客進出,當地政府撥款修建了水泥路,村民卻大為不滿,因為夏天太陽暴曬,水泥地燙得沒法下腳,所以很多人只好腳蹬解放鞋,但大多數時候大部分人依然是赤腳),他們獨特的衣著和生活習俗讓我們仿若置身在遙遠的古代部落。
禾晾與禾倉
岜沙山寨裏,最引人註目的建築就是從半山腰壹直延伸到山頂的密集木建築,它們分別是禾晾與木屋,重重疊疊如宮殿和古堡,隱藏在密林深處;從高處望去,已經生滿綠色青苔的樹皮房頂鱗次櫛比。
岜沙人原始收割糯谷的方式,造就了寨子裏最獨特的風景——禾晾。禾晾是岜沙人晾曬稻穗的工具,他們在地裏紮下幾根碗口粗的木頭,在豎立的木頭上橫穿數根木頭,組合成壹個高高的木架,頂端以杉樹皮做頂遮雨,每個禾晾高約六至七米、寬約四到五米。每當水稻成熟時,岜沙人就全體出動到田裏收割稻穗。岜沙人雖身處密林深處,過著刀耕火種的原始粗放耕作生活,但他們收割糯谷的工序卻極其精細,他們收割糯谷時並非向其它地方壹樣用鐮刀,也並非連稻草壹起割下來,而是極其講究的用壹把小巧得如同剃須刀的刀片,鑲嵌在壹個長長的木架上,然後用這個刀片將谷穗壹根根地挑出來割下,谷草則留在田裏。他們將割下來的谷穗捆綁成壹小把壹小把挑回山寨,然後倒掛在禾晾上晾曬。由於全寨的禾晾集中在壹起,當家家戶戶的糯谷穗壹排排掛起時,形成金燦燦的壹大片,直入雲天,仿若華麗的綢緞從天而降,絢麗而壯觀。
當谷穗上的稻谷晾曬幹透以後,岜沙人便會將它們取下來存放在禾倉裏,直到吃的時候,才到禾倉裏拿上幾捆糯谷穗子,放進腳踏的石碓裏舂。禾倉是壹棟棟方形的小木屋,它們與禾晾相鄰而建,集中成片,大多也是杉樹皮蓋頂。在那些新蓋的禾倉柱子上,經常能看到壹些白色的剪紙小人被粘貼在上面,仔細壹問才知道,原來這是鬼師(驅鬼的巫師)的傑作,據說這些紙剪的小人是專門把守禾倉驅趕老鼠的。
“戶棍”與樹葬
去苗寨,大多是去看女子,看她們艷麗的服飾,華麗的銀飾;而去岜沙,則主要是看男子,看他們頭頂那奇特的發型—“戶棍”。
岜沙男人崇尚武力,平時身著自織的無領右開衫銅扣青布衣,直統大筒褲,青布褳,常年身挎腰刀,肩扛火槍,上山打獵,下河打魚。爬山上樹如履平地,極擅長爬山打獵,衣食住行均取之於山林河谷。他們十分重視自己身體的強壯,狩獵與耕作技術高超,還特別強調裝束和身體的標誌。岜沙男人非常重視他們的發髻,他們稱自己的發髻為“戶棍”,“戶棍”是岜沙男性最重要的標誌。“戶棍”的顯著特點是,男性頭部四周的頭發將被完全剃掉,僅留頭頂的部分並挽成發髻盤於頭頂,並終生保持這種發式。
岜沙的每個男孩,在七歲以後十五歲之前,都必須挑選壹個日子舉行成年禮。舉行成年禮那天,這個男孩會邀約幾個年紀相仿的夥伴,壹起上山打鳥、下河摸魚……鳥打得越多,魚摸得越多,就寓意他的本事越大,將來的出息越大;隨後,他們會聚集在這個男孩家裏,壹起燒烤抓來的鳥魚和喝酒;在他們盡情嬉鬧之時,房族中的本家鬼師也在做著為孩子剃頭梳理“戶棍”的準備。
岜沙人不但發型留得獨特,理發的工具也獨特。最令世人驚訝的,是他們的理發工具不是剃頭推子、不是剃頭刀,而是割草用的鐮刀。岜沙人使用的鐮刀,刀身寬約五厘米,長約四十厘米,加上木頭刀把,總長達到七八十厘米。鬼師告訴我們,剃頭前壹定要將鐮刀磨利,特別是彎彎的刀尖上,因為剃頭時大部分都是用的刀尖,否則很容易刮破頭皮。在我們看來,盡管鐮刀磨得峰利,但它依然是鐮刀,用來割草不錯,用來剃頭則前所未聞。只見鬼師拿著巨大而鋒利的鐮刀,在頭頂舞動著,頭部四周那些應該被剃去的頭發紛紛落地,不到片刻,除頭頂部的頭發外,四周被刮得光溜溜的沒壹根頭發,而且沒有半點劃傷的痕跡。鬼師將孩子頭頂留下的那些頭發,挽成裏了壹個發髻,盤在了頭頂,將其稱為“戶棍”,如此便完成了祖上傳下來的嚴格成人儀式;父輩們則為孩子背上自己親手為他打造或祖上傳下來的獵槍,至此,壹個標準而英武的岜沙漢子將正式出現在村寨裏。
關於“戶棍”的起源,也是眾說紛紜。有人說開天辟地就是這樣的;有人說是老祖宗蚩尤戰敗後,苗族從東方遷徙過來就是這樣的;還有人說,春秋戰國時期就是這樣的;也有人說,岜沙人以頭象征高山,頭頂的發髻便是山上的樹木;也有人說,岜沙人是用人體最神聖的頭部來表達他們的信仰崇拜。但不管其起源何時何地,可以肯定的是自從岜沙的祖先在岜沙定居,他們保留著這樣的發型,也未有人做過任何改變。
岜沙,從來沒有陰陽和風水龍脈壹說,他們是壹個以樹為神的部落,壹直沿襲著古老而簡樸的喪葬習俗,保留著最原始的質樸與唯物,被譽為“世風不度”的山村。每當寨子裏誕生壹個孩子,大家就會種下壹棵樹,讓這棵樹陪伴孩子成長,若幹年後,當這個孩子已經變成老人並離開這個世界時,大家就砍下那棵樹,搭起他魂歸故裏的橋,然後在密林深處埋掉他,並消處掉他在世上的壹切痕跡,同時在埋葬他的地方再次種下壹棵樹,生命便以另壹種形式重新開始。
在岜沙人看來,生命是壹個不斷循環的過程,壹個人出生,表明祖先魂靈以肉體形式來到世界;壹個人去世,表明祖先魂靈回到遠祖中去,生與死只不過是靈魂與肉體的交替形式罷了。
在岜沙,人死了後必須馬上埋葬,上午逝世,下午埋葬,晚上逝世,次日安葬,壹般都不超過二十四小時。他們不講陰陽時辰,也不蔔卦擇日下葬;不選擇風水寶地,也不築墳刻碑;不大操大辦,更不宴請四方。當某人去世後,親戚朋友聞訊都會趕來幫忙,他們會首先上山砍伐那棵生前就屬於逝者的大樹,然後刀砍斧鑿做成壹具簡單的棺材;然後在密林深處挖壹個大坑作為墓穴,把棺材放置其中;隨後逝者的家人會用自織的藏青將其包裹,請房族鬼師做壹個簡單的超度儀式;最後大家會從死者家的禾晾架上,取下第三根橫著的禾晾木,將死者遺體擡到山上放進棺材裏,在鬼師的咒語聲裏埋葬死者所有的壹切。他們的喪事極為簡樸,壹場喪事,只有壹人戴孝,喪者即使兒孫眾多,也只要壹人戴三尺孝帕,其余的子女及親友都不需戴孝;而所有來吊唁的親友送禮只是送壹兩卡
“禾”(約5公斤糯稻),由喪家安排吃壹餐飯。
在岜沙,從來沒有掃墓祭墳,因為根本就沒有墳,只有漫山遍野的樹。數百年來,岜沙這個四百多戶,近兩千人的村寨,所有的喪葬用地都固定在三塊總面積只有約四十畝的地方,而其周圍十八平方公裏的土地,到處是層層的梯田和林木蔥蘢的山地。
樹神與太陽
岜沙人認為,祖先能夠逃避災難,自己的民族能夠得以繁衍,主要是得益於祖先選準的這塊寶地,得益於這片土地上的那些森林的蔭庇;因此岜沙人男人認為自己頭上蓄留的發髻,就是山上生長的樹木;而自己身上穿的青布衣服,就是美麗的樹皮,自己和樹是屬於同壹個世界。於是岜沙人對樹木特別崇拜,把樹木當神來祭拜。岜沙人說:
“人來源於自然,歸於自然;生不帶來壹根絲,死不帶走壹寸木。”因此從古到今,岜沙從不濫伐樹木,毀林開荒視為與宗族作對的行為。如誰私自砍伐大樹或幼苗,發現後即先叫他植上兩倍數量的幼苗,再行處罰,有錢罰錢,無錢則宰殺他家的牲畜,讓大家吃,以示警告。即便有時不得以而為之,也僅僅局限於生活生產所需,其余概受制約。所以盡管321國道早在1965年就從岜沙不遠的地方修通過境,但直到現在也從未有車敢到岜沙去拉過壹車木材;村民們再缺油少鹽生活貧困,也只是上山修剪杈枝或砍些枯樹,肩挑徒步到縣城去零售。長期以內,岜沙寨內參天大樹數不勝數,與其它地方光禿禿的山頭形成鮮明的對比。
但岜沙,也有過壹次絕無僅有的砍樹行動。1976年,毛主席逝世,北京開始修建毛主席紀念堂,全國各地的各族人民都踴躍投工獻料。懷著對主席無限敬仰的岜沙人,在召開村寨會議以後,毅然決定將寨前壹棵全寨視為林中大神、直徑1.2米的千年香樟樹敬獻出來修建毛主席紀念堂。當時岜沙人自己無法下手砍去樹,只能請了外村子的二十名壯漢來砍,樹倒地之時,全寨老少都跪在樹下;據說砍倒的樹幹與根分離時,流出的也不是白色樹漿,而是奇異的紅色樹漿。樟樹出寨那天,全寨男女老少齊集公路兩側,目送樹神離去。為紀念樹神,大家壹起在樟樹生長的地方建造了壹座八角型的
“敬獻毛主席紀念堂香樟木紀念亭”,並將樟樹供奉在亭中焚香拜祭。
在岜沙蘆笙堂東南方,有壹塊約幾百平方米的斜坡叫東方坡,坡度很陡,那是岜沙人祭拜太陽的地方。岜沙人十分崇拜太陽,他們認為自己的先祖來自遙遠的東方,來自太陽升起的地方,因此對太陽祭拜,是岜沙人生活中不可或卻的儀式和程序。凡有節日、重大事情,他們都會在這裏祭拜太陽。爬這個東方坡,如果是正常爬坡,就得背向太陽。而岜沙人每次每次祭拜後,都會邊歌邊舞走向蘆笙堂,他們無論男女老幼都會面向太陽,緩緩後退行進,誰若背對太陽,則是對太陽的不敬。許許多多的外人都要在這裏壹試面對太陽行進,可每個人都沒走幾步就跌倒在地。而岜沙人,卻壹代壹代固守著他們的信仰和傳統,倒著爬山,走向他們心中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