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棗
楊府/文
走馬中東和北非,印象最直觀、最深刻的,就是在路邊和荒漠裏生長著的椰棗樹,枝幹挺拔高大(大概有二三十米高吧),二株三株或四五株,鵠立在土黃色的綿綿的沙丘中,突兀,單調,犖犖孑立。黑黢黢的枝幹,披拂著像蓑衣壹樣的外衣,形象極似裹著骯臟袍子的衰朽的牧羊人,孤獨地站在原上,抻長脖子望著遠處。但它大部分枝幹的底部是光滑的,灰白的,顯然是有著人為修整過的痕跡。從枝幹妳壹點兒也看不出生機,甚至靠近了看,在根部甚至現出枯槁的風幹的褐色,尤其是有著漫漫黃沙的底色的映襯,這種感覺便愈加分明。但是,那樹頂上迎風搖動的幾簇簇修長紛披的葉子,卻是青蔥色的,就像是專門來給這荒古沈寂的沙漠帶來些許希望似的。令人在疲憊的行旅中,不至於覺其絕望之甚了,也慨嘆自然界生命力之頑強。更妙的是,在紛披的葉子與葉子之間,生長著那麽多成嘟嚕成嘟嚕的椰棗,紅紅的,黃黃的,垂掛下來。椰樹微微傾斜著,讓人似乎聯想到這微微的傾斜就是被他們那豐碩的成熟所壓彎了的結果。沙漠強勁的粗糲的風,也只拂動起修長的葉子,而成嘟嚕的椰棗則緊貼著樹幹,或者,疏疏的葉子就是它負重的掛鉤,流蘇似的,懸垂在半空中,紋絲不動。
椰棗樹像極了我所見過的南方的棕櫚樹,它的軀幹,它的妝容,它在厲風中飄飛的搖曳。為此之故,有那麽壹段時間,我壹直困惑不已,南方的棕櫚怎麽不長椰棗吶!或許是雨水之多,土地肥腴之因吧!而唯有生長在幹燥、高熱、貧瘠的沙漠地帶,才變異而為椰棗樹的!大概,也許,的確是的吧。我此時的認知只能說,這或許是棕櫚樹在特定氣候與環境之下的變異的因果。正如《晏子春秋·內篇雜下》雲:“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物種的進化,其決定作用的,並非種屬的同壹性,而是由其地理、氣候、水質、土壤以及適宜生存的環境所致。因為,萬物皆是環境的產物,生態環境不同,物種自會呈現出差異性的,以利於生存和繁衍。也正因為有了這種差異,才有了自然界中南北異種,東西異物的物種的多樣性。俗雲:壹方水土養壹方人。壹樣的道理,壹方水土自會善養壹方的植物,成就壹方的璨爛。
適有知情者為我解惑,雲:其實,椰棗樹就屬於棕櫚科。兩者的區別或只在葉子,妳看椰棗樹的葉子,是單片散開的,短而狹,更像鐵樹的葉子。而棕櫚樹的葉子則像蒲扇壹樣,闊大,駢連在壹起的。兩者雖都不耐寒冷,但椰棗樹的生長環境更為奇特,更為惡劣。阿拉伯沙漠以及北非的撒哈拉大沙漠,終年少有降雨,且蒸發量極高,高光熱,高礦化,然而它卻能成串成串的結果,壹串足有十幾斤之多,生命力之頑強令人佩服。兩者若互換位置,皆會枯亡。唯有這片廣漠的貧瘠的沙漠地帶,才是椰棗樹生長的故鄉,世界上其他地方鮮有。據說,椰棗樹我國也有引種,但好像沒有成功,“水土異也”。我聞之恍然。
猶記得少年時,我即嘗過椰棗。如今,置身於椰棗樹的故鄉,我那沈睡的久遠的記憶被驟然喚醒了。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鎮上的供銷社就有壹種椰棗售賣,當時叫伊拉克椰棗。形象有些像我們村頭棗林裏結的那種長長的馬牙棗。我們在田野裏尋找、挖掘壹種叫莎草的草,其根部的核是壹味中藥,曬幹了賣給中藥鋪,然後就去供銷社買伊拉克椰棗吃。二分錢壹顆,有時五分錢能幸運地買到三顆,很甜很甜的,像在蜜裏泡過。後來我品嘗過壹種叫蜜餞的東西,亦甜似椰棗,但卻是加工泡制過的,其中的色素和添加劑自是免不了的。而據說椰棗的甜是純天然的,得益於阿拉伯地區強烈的陽光和蒸騰幹燥的氣候。我聽後將信將疑。在埃及的濱海城市亞歷山大,我第壹次看見椰棗樹。紅紅的椰棗高罥在亭亭的椰樹的頂端,地上的草坪上也掉了很多,有鳥在啄食。我跨過低矮的藍色的柵欄,在草間撿了幾顆飽滿些的,嘗了壹下,果然,特別的甜。又撿了壹顆略有些幹癟的,也嘗了壹下,依然很甜。我仍猶未信,想,或許是晾曬的結果吧!後來,我在摩洛哥的卡薩布蘭卡,見賓館院子裏有幾棵低矮的椰棗樹,結果不多,大概是作為風景樹的裝點吧!為了驗證之效,在窺隙無人之際,我擲石子沖下幾顆新鮮的椰棗,嘗了嘗,猶是甘甜如飴。至此我始信,沙漠地帶充裕的日照,無冬無霜的極端的氣候,才造就了這種天然的甜。只是區域不同,顏色的深淺約略有別罷了,或深紅,或赤黃,或赤褐。在中東和北非的阿拉伯世界的商店裏,最醒目的商品就是堆積如山的椰棗。
在沒有發現石油以前,椰棗是阿拉伯人的主糧。在發現石油以後,椰棗依然是阿拉伯人的主糧。不僅僅是因為它的口感好、口味甘甜,而且有淡淡的椰奶味,在不長其它植物的荒漠沙丘裏,唯有椰棗是他們的禾麻菽麥。椰棗樹在阿拉伯世界中具有重要地位,伊斯蘭教創始人穆罕默德曾囑咐其弟子說:“妳們要尊敬妳們的姑祖母——椰棗,因為椰棗和人祖阿丹是用同壹種泥土造成的。”故此,椰棗就成為穆斯林喜愛的食品了。阿拉伯人的先祖就是吃著椰棗遠征北非及小亞細亞的。埃及詩人曾寫詩贊美椰棗:椰棗是窮苦人的食物,富人的糖果,也是旅行者和出門在外的人的幹糧。即使貴為迪拜的富豪們,對這種傳統食物也異常喜歡。據分析,椰棗含有豐富的果糖、葡萄糖、甘蔗糖以及少量的蛋白質、維生素等,即不多食,亦可以滿足人體壹天的能量,故被譽為“沙漠面包”,大人小孩食之皆宜。
在阿曼首都馬斯科特,我去參觀了阿曼國家博物館,館不大,藏品也不豐,館裏陳列著阿拉伯先祖開拓殖民 歷史 的圖片及實物。印象最深刻的是三十多米長的獨木舟,阿拉伯半島能有這麽巨大的樹?我提出了我的疑惑。館長說,這獨木舟就是用巨大的椰樹做的。椰樹生長到壹定年限之後,會慢慢枯死的。人們便刳木為舟,剡木為楫,駕著獨木舟,慢慢航向遠方。阿曼人就是駕著這樣的船隊,遠航至東非的桑給巴爾和南亞次大陸(今巴基斯坦的瓜達爾港就曾是阿曼帝國征服的領土,後賣給巴基斯坦的),陸續征服了這片蔚藍色的浩瀚的大海,建立起了龐大的阿曼帝國。成就了阿拉伯民族的壹部征服史、航海史,從這壹意義上說,椰樹雖小,其用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