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岡鐵齋,字無倦,日本文人畫畫家。1837年出生在壹個崇尚儒學的家庭,家學的淵源使他從小就受到儒家學說的熏染。在鐵齋弱冠時,常潛心於王陽明的心學,同時開始研習繪畫。他信奉“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為文人畫家必備的修養。
26歲時長崎遊歷,使鐵齋大開了眼界。長崎是日本接受外來信息的壹個港口,長崎是中國的畫家和作品流入日本的落腳地。鐵齋在長崎觀摩了大量的明清文人畫真跡,中國文人畫精妙的意境和深厚的文化內涵深深吸引了這個日本青年。他研究董其昌,鉆研徐渭,同時還翻譯校訂多部漢學著作,而立之年“學者聲名漸起”。學者的聲名先於畫家的聲名,使他後來的畫家身份聲譽日隆。鐵齋壹生以學人標準要求自己,把自己看成是壹名學者。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是鐵齋信奉的座右銘。為尋訪史跡、地誌、風俗及高士行藏,從北海道到九州,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他博學多識,好收藏奇書異畫,不僅是畫家,還是壹位漢學者。1866年鐵齋31歲時,校訂刊行了《孫子吳子約說》二卷,此書收有明末人何言《登壇正鴿》壹書中的二篇,還有武侯心書、將傳、軍器圖、陣式圖、將略等有關軍事的內容。32歲時出版了《鐵齋茶譜》。此外,鐵齋在33歲時校訂了《草茅危言》(中井竹山著)、34歲時出版了著作《稱呼私井》以及《山陽詩註》。1901至1905年期間,鐵齋還出版了《人物畫十八描法說》、《牧溪的事》、《十六羅漢談》、《畫論》等著述。鐵齋的足跡雖未到過中國,但他的壹生與中國結下了不解之緣。他的藝術能取得巨大成就,更是與學習、汲取中國繪畫的精華分不開的。1861年,他26歲時在長崎逗留數月,除了與長崎派畫家交往,他還接觸了長崎的中國人,見到不少明清時期的中國文人畫作品。青年時期曾壹度與尊攘派誌士交往,奔走國事。中年後少問政治,以繪畫為終生追求目標。明治維新之後,開始專註研習中國文人畫。其畫風融日本水皿畫與中國文人畫為壹體,形成了鮮明而獨特的面貌。1881年以後,他在京都過著學者兼畫家的生活並加入日本南畫協會。1917年,他被任命為帝室技藝員。1919年,成為帝國美術院會員。
鐵齋是個文人畫家,聲譽日隆。然而,鐵齋不管世人對他的繪畫評價如何之高,他總是只認為自己僅是儒者而已,並堅定地站在壹個儒者的立場上去對待壹切。鐵齋繪畫在無法中有法,也主要是由於他以儒者立場對待繪畫,他需要的主要不是表現形式,因而他在技法上的追求是自由的,使用的手段是放任的。繪畫是鐵齋的幼學,並堅持了壹生,由於他的成就,作為畫家的鐵齋在當時日本早已名聞遐邇。與蘇東坡之緣
鐵齋尤其鐘情於蘇東坡,他和東坡兩人雖相距800年,但卻是同日生,這在鐵齋頗為得意,為此和鐵齋同時代的吳昌碩特制印“東坡同日生”相贈從未晤面的鐵齋。蘇東坡不僅詩文、書畫為後繼者稱道,他的藝術理論更深深地影響著後世,鐵齋也為蘇軾的人品、學問、才情所傾倒。
出於對蘇軾的仰慕,鐵齋還創作了大量以東坡為主題的作品。蘇東坡是鐵齋常畫不厭的題材,從蘇軾的逸聞趣事朋輩雅集,到蘇東坡的詩意畫,還有明清文人畫家常畫的赤壁賦圖,在鐵齋的筆下都有表現。鐵齋存有兩枚“東坡癖”和“東坡同日生”印章,以表示對蘇子的欽慕喜愛之情。鐵齋對於畫蘇東坡這樣的人物,往往把人物置於畫面的中心位置,人物不再是點綴而是主體,在山水環境中安排生動的人物活動情節,是鐵齋山水畫的壹大特色。拿《東坡煎茶圖》為例,蘇東坡坐在濃墨塗抹的山崖下悠閑地品飲,壹童子正忙於煎茶,童子的頭頂上方好似從天上瀉下的瀑布,在腳下形成湍急的溪流,人物居於中境偏下,東坡鳳眼美髯,呼之欲出。另壹幅也是取材於東坡軼事的《蘇子談癖圖》,人物活動空間占去畫面的壹半,畫中的人物被蘇東坡的詼諧逗引得前仰後合,好似壹幅妙趣橫生的風俗畫。鐵齋總是在畫面上的自然景物中加入人事活動,並將其放大,這種加強近景的表現,省卻遠景鋪述的敘述方法,在減弱傳統文人畫追求的空寂迷茫的氣氛的同時,賦予直觀的親切感。1922年,87歲的鐵齋在大阪舉行“東坡百圖展”,出版了《東坡百圖》畫冊。1924年89歲逝世前,他還手書了蘇東坡的《前赤壁賦》。同時他廣收蘇東坡有關資料,建“聚蘇書寮”齋。他對蘇軾研究頗深。
就現在我們能見到的鐵齋以東坡居士為畫題的作品,大抵都是七十多歲以後的作品。特別是晚年八十多歲以後,似乎對這類作品的創作的興味愈來愈濃。最為鐵齋傾力的是《蘇東坡像》、《東坡歸院圖》、《前後赤壁圖》等作品,另外還畫有《東坡墨戲圖》、《東坡謁佛印象圖》、《東坡三養圖》、《東坡安蔬圖》、《東坡閑居圖》等,把蘇氏生活的各個方面都囊括其中。堅持以儒家學養、文人氣息貫通繪畫,以書入畫是鐵齋壹貫的繪畫理念。在這些作品中,鐵齋後期的書體和他晚年的繪畫壹樣進入了“得於心、形於手”,心手相應而粲然成像的自由境界。畫中的題詩有的汪洋恣肆達數百字,占據很大的畫面,有意識地利用書法加大畫面氣勢,使書法成為整個構圖的壹部分,以收到書畫彼此呼應的畫面效果,更重要的是通過文字明確表達,來加重畫面的文學趣味和詩情畫意。
此外,更有以東坡逸事軼聞為畫題的壹件冊頁,***收集東坡話題小品畫十四件。同時,他還和吳昌碩交往密切,吳昌碩在80歲時曾為鐵齋書寫“曼陀羅窟”匾額。鐵齋對吳昌碩非常尊敬,他常說:“余愛昌書,尤喜吳畫,然所最愛者在其篆刻也”。這兩位同代大畫家雖交往密切,但沒有見過面,彼此敬慕。總的說來,鐵齋早年的作品嚴守法度,樸拙中透出壹種秀逸之氣。其早年的作品,無論是書法、繪畫都法度嚴謹,人物畫得雅拙、意趣。他早年曾經模仿過日本大津繪作的《藤娘圖》,學習過中國晚清畫家高其佩指畫技法創作的《層巒雨霽圖》。從他創作的《花卉》可以看出,盡管筆觸略顯文弱,但已看出後期粗獷的氣勢,同時設色清新,不失壹幅耐看的花鳥作品。《天保九如臯圖》筆力雖果敢,卻沒有擺脫模仿和拼湊的痕跡。通過對鐵齋早期作品的分析,可以看出對水墨畫意境的探索和對勾勒、皴擦、點染等各種技法的悉心嘗試。
中年以後,藝術審美的追求逐漸明確,繪畫語言也愈加醇厚,藝術手法更為老到。如《武陵桃源圖》等,講究構圖,章法嚴謹。另外如七十歲左右創作的《古石長椿圖》,畫風秀美,用墨清潤,調子很統壹,表現出作者對於筆墨的精湛功力。他還有壹些作品是直接師法米氏雲山的。《武陵桃源圖》大概從鐵齋五十歲後就成了他反復來用的題材,《贏洲仙境圖》則稍晚壹點。後來他常常把這兩個畫題畫成乙對軸,成為壹生中的重要巨制,現藏於京都國立博物館的《蓬萊仙境圖·武陵桃源圖》和宮內廳的《武陵桃源圖·贏洲神境圖》分別是幅面巨大的屏風和拴軸。前者是鐵齋六十多歲時繪制的,這個時候鐵齋藝術已日臻成熟。蓬萊仙境自然是仙山樓閣、贏氯縹緲;而武陵桃源的野瀑清溪、桃柳成行、阡陌相連、湖光山色、漁農勞作,壹派地道的江南景色。畫家對壹山壹石、壹樹壹波,都盡心使用了各種皴法和描繪。布局得體、設色自然,這是這壹時期鐵齋山水畫的特點。晚年則進入到“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化境。尤其是鐵齋80歲以後的作品更是奇倔生辣,蒼秀並舉,筆墨縱態而又諧趣橫生。如《明州望月圖》可以看出晚年的筆墨瀟灑奔放又不失嚴謹,題詩的書法明顯受到金農的影響。90歲時是鐵齋心境變化巨大的幾年,也是畫境變化明顯的幾年,更是畫藝突進的幾年。此階段繪畫有石濤的野逸,賓虹的自由,虛谷的清爽。同時他又臨摹趙孟頫的作品,如《赤壁圖》。鐵齋亦尋找到了自身不加修飾的率真、直接,他是在情感的波動與閑遊中,在內心“隱逸”的生命過程中顯現自我。《溪居清適圖》(86歲)自贊道:“耳聵眼花,腕有神,揮毫猶掃硯田塵”,是來自內心深層的自信,是墨與心的***融,正如石濤雲“畫受墨,墨受筆,筆受腕,腕受心”,其筆勢回旋往復,整個畫面有壹氣呵成之感,其筆或臥或立,或平或轉,或快或慢,自然而有力量,畫境稍有荒漠與蒼涼之感,似心中有不平。應該說真正代表鐵齋風格與境界的作品應是其在90歲時的作品。《水墨清趣圖》(89歲)、《扶桑神境圖》(90 歲),由強烈、躁動轉向了自然平暢、悠然平和的自然之境,其經營不險、不怪、不倚,峻峰、溪澗、亭屋、松樹、點景、人物、構圖極其尋常,但卻令人感受到了壹個清新、靜謐的自然仙境,正如其贊雲,“靜所乾坤大,閑中日月長”。這裏沒有在漫長生活中持續追求的異國仙境,這裏是若有若無的自然之境。這時的畫是用鐵的意誌幾十年的磨礪,是心齋的極致。即便是神話傳說,在鐵齋的筆下也被描繪得人情味十足,如《嫦娥奔月圖》,放大的月宮嫦娥看著地界上的後羿,後羿酒醉而眠,兩廂寂寞愁苦,使人想起李商隱“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詩句。鐵齋的山水畫構圖置景並無太大的變化,多變的是畫中的人物故事,不同故事中的人物才是他傾心描繪的對象。鐵齋的人物畫創作取材很廣,舉凡神佛道家、文人逸士、農夫舟子,中國的、日本的,出現於其筆下時,總帶有幾分耐人尋味的諧趣,甚至是漫畫色彩,這諧趣,是鐵齋賦予這些人物的特殊的感情色彩,又是自日本民族藝術的沃壤中生發出來的,如看他的《盆踴圖》,更會自然地令人聯想起他說的壹段話:“顧愷之的阿堵傳神,雖教著人物畫要訣,可大津繪的元祖土佐又平的土俗畫也是吾師。”從早期的《滕娘圖》已看出人物畫的功底。鐵齋人物絕大部分取材於儒、佛、神三教經典教義、中國時代的風雅文人,以及日本各種民俗和勞作。因而神仙、佛祖、高士、哲人等和中國文化、歷史有關的各種形象幾乎都出現在他的畫幅中,鐵齋人物畫創作始於25歲。所作《壽星老人像》壹畫,極似雪鷹筆法。藏子辰馬考古資料館的《白衣大士像》,可能是鐵齋人物畫的起點。線描雖不老到,但至少工整嚴謹。人物造型和章法結構有明顯地學習中國人物畫的痕跡,這是他從長崎等地遊學歸來,畫業迅速長進時期的作品。不久,鐵齋的人物畫,由於修養的不斷提高,畫題不斷開拓,漸漸跳出固有的常見形象的拘束,朝著自由大膽想象的方向發展,漸漸顯示出鐵齋畫風的個性特點。另外,鐵齋40幾歲時所作《司馬光破甕壹圖》。筆墨上已開始顯示無所拘束、信筆而為的作風,伺時色彩使用亦較強烈。這張畫兩個兒童的動作和顏面都可以說是逸筆草草而成,但上下呼應,生動的神態和眼神已躍然紙上。後來的作品《四暢圖》、《湘君像》、《泥壺創始圖》等有著不斷的變化。到70歲以後的作品漸漸圓熟,這時鐵齋人物畫縱筆悠肆,或色或墨,濃妝淡抹,隨心而行。這以後的《鐘馗圖》、《老貍沽酒圖》、《東方朔捧桃圖》、《三酸吸醋》、《羅漢圖》等優秀作品,把鐵齋人物畫推向了他的頂峰,成為其畫風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鐵齋壹生之中人物畫的題材雖然廣泛,但與他的山水畫壹樣,自有其喜愛的題材。應著重指出的是,鐵齋繪畫的品格與他在書法上追求豪放、古拙的意趣有很大的關系。他的書法筆力強勁,力透紙背,字裏行間既有帖學壹路的飄逸遒勁,又飽含金石碑版的雄渾樸拙。筆畫中內斂與暢達並舉,充滿著壹種堅忍樸拙而又自然天真的力量,透射出人格上的獨特魅力,細品之下令人難以忘懷。另外,從他收藏和臨摹的作品來看,他對中國書畫的涉獵是廣泛的,從出版物和展覽上可以看到,董其昌、徐渭、金冬心、鄭板橋的書風,黃公望、錢選、顏輝、石濤、羅聘、高其佩等畫家的繪畫藝術,他都認真學習過。因此,鐵齋的繪畫帶有鮮明的明清文人畫特征。鐵齋壹生作畫勤奮,作品逾萬。其繪畫形式多樣,題材廣泛,山水、花鳥、人物都有涉獵。他的繪畫壹方面取材傳統的日本畫題材以及日本本土的山川風物,另壹方面取材於中國傳統繪畫的形式內容,多描繪山水樓閣、聖賢仙佛、武士美人、樵子漁夫,還有梅花、水仙、牡丹、竹、荷以及果蔬等。鐵齋藝術上的創造和發展,是站在東方文化立場上的創新和進步。不過令人吃驚的卻是,西方現代藝術與他有著許多極其相似之點。歐美的評論家之所以曾將鐵齋藝術提到與梵高、塞尚等比肩的位置,也就是指這種藝術作品中自我精神的現代感。這種現代感,不管是東方式還是西方式的,在精神實質上都可以相互理解和相互溝通。鐵齋把繪畫當成壹種生命的過程,心無掛礙,自然而然的流淌過程,在《守愚補拙圖》中自贊道:“學得壹分癡呆,多壹分快活,余之於畫,常學此意。”鐵齋畫面往往有“癡、奇、拙、醜”的真性。那便是“信筆無所擇”,“唯隨心所欲”,也即是心跡的潑灑,靈魂的表白。其畫多為縱長畫軸,作畫時在長長的紙上橫著架起壹塊帶立腳的木板,自己坐在木板上自上而下地按順序行筆,邊畫邊卷,直到畫完卷沒。理解鐵齋的畫,對於日本人來說非專家莫能,而對於中國的讀者,看起來卻倍感親切,理解上無大阻礙。如果說鐵齋早期作品是小心的模仿,晚年的橫塗豎抹則是進入無法至法的自由之境了。
他是畫人兼學者,身後留下大量學術和繪畫著作,如今對他的研究,也已成為專學。鐵齋藝術所呈現的鮮明個性、創造精神,也是中國、日本,以至世界上許多富於開拓精神的藝術大師***同具備的優良素質。他以自己的藝術實踐啟迪著日本繪畫的發展,也以東方藝術特有的魅力,影響了西方的繪畫。所以無怪論者指出:富岡鐵齋的藝術不僅是日本的,也是世界的。鐵齋這位讓世界矚目的藝術家、文人畫巨匠,那是在西方文化為主流的時代,是文人畫衰退的時代,他獨自遠離流行與喧囂,潛心於東方文化研究,在神、佛、儒、道的熏陶下,在對傳統的繼承、發展到晚年的突破,完成了率直、多彩的筆墨語言建構,被稱為日本近代文人畫“最後的巨匠”,他是日本的,亦屬中國的,更是世界的。
來源:東方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