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壹個星期了,尼泊爾的加德滿都對於這位受過良好教育的英國女士來說,仍然充滿了神秘和誘惑。在當地人看來,傑奎琳的出現,更是引人註目,上世紀80年代初期這裏並不多見外國人,尤其是獨自來此的外國女人。
此時的傑奎琳是英國斯賓克公司(Spink&Son)東方藝術部門的主管。數月前的壹天,有壹個來自美國的年輕人,找到傑奎琳的同事,拿出壹件中國絲織品表示想出售,可是同事並不感興趣。這讓路過的傑奎琳偶然看見,她覺得很有趣,因為在公司從來沒有見過這類物品,她將這件絲織品買了下來。“我之所以堅持為公司買下來,是記得英國維多利亞·阿爾伯特博物館有壹件壹樣的。”傑奎琳對我說,“我有印象,應該是明代晚期的東西,是緙絲的,大約是普通桌布大小。後來壹比,完全是壹對。”
在查閱資料,與博物館藏品做比對的過程中,傑奎琳覺得這事越來越有意思了。她從賣方那裏得知,東西是從尼泊爾帶回來的。傑奎琳說:“很多年輕人會去尼泊爾爬山,通常會先停留在加德滿都附近的壹個小地方,很多賣旅遊商品的都集中在這裏。那個美國年輕人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買來的。”
傑奎琳了解情況後,直奔加德滿都,就有了開頭的那壹幕。初入加德滿都,酒店的工作人員很好奇,紛紛問她,妳到底是做什麽的?為什麽來尼泊爾?她並不敢告訴真相,只說是來找人做地毯。不過傑奎琳的身上隨時帶著那件絲織品的照片,遇到賣工藝品或古董的小店,她都會進去問問有沒有這類東西。她發現,每壹家拿給她看的其實是同壹批東西。商人們私下將貨品傳來傳去。“當時他們開出天價,每件東西都要10萬美元。後來我發現,第壹天看到的肯定要價很貴,多待幾天,等很多人看完說不要了,就能以很便宜的價錢買下,通常是壹兩千美元。這些商人壹看到現金就投降了。”傑奎琳笑著說。
傑奎琳大學主修的是西方藝術,她曾希望將來能從事相關領域的工作。畢業後,她有兩個選擇,繼續讀博士學位,或者學壹些技能,找壹份工作,她選擇了後者。1971年她來到倫敦,壹邊學打字,壹邊給各家藝術類公司寫信找工作。七八個月後,壹家名叫斯賓克的公司有了回音。
斯賓克公司成立於1666年,是全世界最早的藝術品公司。最初以經營金幣和典當業務為主,1850年成立東方藝術部,壹度是全球最大的古董零售公司。不過,當時招聘的職位是秘書。傑奎琳說,英國當時很保守,女人只能做秘書。進公司後,老板說妳可以挑選壹個部門當秘書,這對我來說已經很幸運了。當時公司的業務有幾大類,英國家具,這是最主要的部門,其次是錢幣部,最後才是中國藝術部。傑奎琳學的是西方藝術,又生活在英國,每天都在和家具、錢幣打交道,在她看來,這些都太過生活化,而中國藝術讓她覺得神秘莫測。她說:“如果我每天的打字都是與中國有關的內容,多少能對這個國家的文化歷史有所了解。”就這樣,傑奎琳勤勤懇懇做了3年秘書,老板退休前,將她升任為部門的初級專家,她由此開始了與中國藝術品的親密接觸。
斯賓克公司的銷售模式,是由各部門的業務人員直接購買古董,然後以零售形式出售。
傑奎琳的尼泊爾之行,讓她有了壹個想法,絲織品相對於其他,如陶瓷、家具、漆器,價格還沒有起來,可以慢慢把網絡建立起來,或許可以成為壹個獨立的門類。尼泊爾的生意人也因為傑奎琳的多次購買,知道她是壹位大主顧,因此有相應的人給她找貨,然後拍照,定期把照片寄到英國。傑奎琳告訴我:“那時好東西真的很多,大部分是晚明的東西,最早能找到晚唐到元代的絲織品。”
尼泊爾位於喜馬拉雅山南麓,北鄰中國,如今從西藏樟木進入加德滿都只需5小時左右的車程,中尼之間有著上千年交往的歷史。晉代高僧法顯、唐代高僧玄奘曾到過佛祖釋迦牟尼誕生地蘭毗尼(位於尼泊爾南部);唐朝時,尼泊爾公主尺真與吐蕃贊普松贊幹布聯姻;元朝時,尼泊爾著名的建築師阿尼哥曾來華監造北京白塔寺。因此,在尼泊爾很容易找到中國的藝術品。傑奎琳說,當時的貨源,壹直以尼泊爾、印度過來的為主。
然而,傑奎琳找來的這些絲織品並不被認同。當時人們主觀認為有幾百年時間的絲織品壹定是殘破得厲害。傑奎琳找來的幾乎像全新的,她甚至找到壹卷滿繡龍的明黃色織料,完全沒有用過。“所以在起步的時候很難說服他們這些是真的東西。”傑奎琳說,“更難的是在斷代上,博物館的專家幾乎是壹概否定。我曾經買過壹個有永樂年款的,款識是繡上去的,大部分專家不同意,我們將東西拿去牛津大學做碳14的檢測,和所屬年代吻合,即使有這種科學的鑒定專家們也不相信,說是不對。可他們根本沒有親自跑到加德滿都去看這種東西。在那個封閉的時代,主流以外的東西都很難被認可。”
斯賓克公司關於亞洲絲織品的領域是由傑奎琳建立起來的。當時是壹片空白,這方面的知識幾乎是沒有。但是,斯賓克在西方世界太有名了,傑奎琳不管到哪個博物館都會很受歡迎,打開倉庫讓她看。傑奎琳也因此有很多機會去學習,去比較。遇到絲織品上出現特殊的圖案時,她會和瓷器、玉器、書畫方面的同事交流,聽取他們的意見,這樣能對物品有很好的橫向比較。
1989年,在傑奎琳的建議下,公司舉辦了第壹次絲織品方面的藝術展覽。傑奎琳告訴我:“客人有兩種,壹類就是博物館,其中大部分是美國的博物館,英國所占的數量反而很小。因為英國的博物館在購買壹件館藏品時,需要這件物品的詳細記錄及報告,需要多方證據來證明這個東西不存在任何問題。第二類客人是少數的私人收藏家。”
傑奎琳與公司另壹位中東及印度紡織品專家***同撰寫圖錄,裏面收錄了224件全球主要絲織品品種,其中80多件來自中國。全世界所有著名的博物館都收到了圖錄,反響極大,因為在當時沒有壹本相對專業的絲織品書籍,這本書在壹段時期內成為非常重要的參考工具。
“從來沒有過的盛況,參觀者的反映都是很不錯,展覽結束時,東西幾乎賣光。大部分進入博物館、私人收藏家,主要以歐美為主。”
說完,傑奎琳起身為我拿來當年的圖錄,其中壹件12~13世紀的金線繡佛像的錦緞和正在展示的壹件壹樣。上面有5尊不同姿勢的佛像,由左至右:不動佛、寶生佛、毗盧遮那佛、阿彌陀佛及不空成就佛。佛像背後有杏仁形光輪,卷葉襯底,花飾為邊。每尊佛像盤坐於蓮花座上。
傑奎琳告訴我,1989年展覽的這件在當時賣給了法國吉美博物館,而現在展出的這件是她離開斯賓克公司後找到的。“找到第二件的時候,我認為這件東西不只是壹件或兩件,還應該有,於是我給壹些博物館和私人藏家發去圖片,根據反饋回來的消息和我查閱的資料,全世界有8塊這樣的錦緞,歷史上它們應該是壹件,後來被人剪開幾段出售。”
1993年,斯賓克公司被佳士得收購。1996年傑奎琳辭去公職,開創了自己的公司。她決定不開店,只在每年參加壹些著名的博覽會,比如荷蘭的“TEFAF Maastricht”、英國的“Asian Art in London”、香港的“國際古玩及藝術品博覽會”等,在斯賓克的25年裏,她積累了大量的客戶資源。傑奎琳說:“現在歐美那邊大部分絲織品都在私人收藏家手裏。他們是壹個很獨特的群體,因為紡織品相對偏門,而且這類東西不是很容易保存,從事收藏要認真地對待它,保護它。但凡去收藏的人壹定是很愛它們的,這些人富有且低調,最終藏品流散出來的機會不是很大。”
傑奎琳在斯賓克辦絲織品展覽的時候,認識了壹位麥克塔格特女士(Mactaggart),她喜歡中國古代的女裝,每次買東西唯壹的要求就是不能小於54英寸。因為她個子比較高,她要穿這些服飾,不能太短。就這樣,買著買著便成為壹個重要的收藏家。現在麥克塔格特女士的藏品全部捐給了加拿大博物館。
古董這壹行壹定是喜歡才會有動力去經營,傑奎琳也不例外,生意之外有壹份自己的收藏,她喜歡元代、明代早期的團花,幾何形狀的絲織品。清代的絲織品在她看來過於世俗化,缺少了硬朗的線條。她的這批收藏是不出售的,這也是40年來她心中的壹些慰藉吧。
傑奎琳畫廊作品珍賞
清乾隆 黃色絲綢靠墊拆片
長33厘米,寬50厘米
黃色絲綢靠墊,上為如意頭形,繡纏枝花卉。清代刺繡,多為宮廷禦用的刺繡品,大部分均由宮中造辦處如意館的畫人繪制花樣,經批核後再發送江南織造管轄的3個織繡作坊,照樣繡制,繡品極工整精美。蘇繡全盛時期,流派繁多,名手競秀,刺繡運用普及於日常生活,造成刺繡針法的多種變化,繡工更為精細,繡線配色更具巧思。
16世紀 六品文官補子
高36.83厘米,寬38.1厘米
明朝官服的補子,也依照官階的大小有壹定的圖案。
文官:壹品畫仙鶴,二品畫錦雞,三品畫孔雀,四品畫雲雁,五品畫白鷴,六品畫鷺鷥,七品畫,八品畫黃鸝,九品畫鵪鶉。
武官:壹品、二品畫獅子,三品、四品畫虎豹,五品畫熊羆,六品、七品畫彪,八品畫犀牛,九品畫海馬。
19世紀末 綠松石絲綢刺繡長袍
長141厘米
綠松石的絲綢刺繡長袍為朝廷小姐所穿,袍的正面、背面、肩和裙擺處裝飾大花和蝴蝶。
清乾隆 緙絲壁掛(掛毯)
尺寸:195厘米×307厘米
壹對靈動的五爪金龍,飛舞於壽字兩旁,襯以密集的深與淺藍色如意雲彩,雲邊繡以紅、黃及綠色絲。緙絲又稱“刻絲”,是中國絲綢藝術品中的精華。這是壹種經彩緯顯現花紋,采用“通經斷緯”的織法,而壹般錦的織法皆為通經通緯法,即緯線穿通織物的整個幅面。緙絲能自由變換色彩,因而特別適宜制作書畫作品。緙織彩緯的織工需有壹定的藝術造詣,緙絲織物的結構則遵循“細經粗緯”、“白經彩緯”、“直經曲緯”等原則,即:本色經細,彩色緯粗,以緯緙經,只顯彩緯而不露經線等。由於彩緯充分覆蓋於織物上部,織後不會因緯線收縮而影響畫面花紋的效果。 清乾隆 黃色絲綢寶座靠墊拆片
高128.27厘米,寬116.84厘米
梧桐樹被各種植物所圍繞,包括9個桃子、9只蝙蝠、5朵含苞的牡丹。
清乾隆
明黃色綢繡雲龍紋宮廷龍袍
明黃色地上裝飾五爪金龍紋:前後身、左右肩及底襟***計金龍9條,領襟緣及馬蹄袖頭計小金龍11條。周身裝飾如意朵雲、八寶等吉祥紋飾,下幅為海水江崖紋。此件龍袍線條流暢,織造緊密,紋飾生動,繡工及構圖細膩精巧,主體金極富立體感,繡線斑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