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瑉往中宮走去。她走得很慢,壹邊走,壹邊仔細看著這個已經變化很多的宮廷。她以前來的次數並不多,不知道那壹座又壹座的宮殿都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那壹條又壹條的長廊通往哪裏。
不過不要緊,從今以後,她有的是時間,來摸索這壹切。
走到皇後的中宮,這才發現裏面的裝潢已經變了。華麗張揚的東西全部都搬走了,留下來的全是素雅而精致的古玩詩畫。
榮坤在旁邊充當解說員,“宮裏的擺設都是按照皇上吩咐地改動的,娘娘您看有什麽不喜歡,下人們立刻照著您的意思改。”
“不用了,我看都挺好的。”
“娘娘喜歡就好。”榮坤又說,“老奴也想您會喜歡。中宮後院裏,皇上還親手種了好多桃樹呢。等到春天的時候,那可開得熱鬧了。娘娘您壹定喜歡……”
謝懷瑉這時正站在窗口,望著院子裏還是壹片綠意的桃樹,眼光迷離,嘴角揚起壹個繾綣的笑來。
“娘娘。”多年不見的桐兒走進來,儼然已是婦人裝扮。
“桐兒?”謝懷瑉吃了壹驚,妳都嫁人了?
桐兒含著淚水,很是激動,“皇上去年做主將奴婢許配給了禦廷侍衛。”
謝懷瑉走過去拉住她的手,“日子過得可好?”
桐兒笑得很開心,“好得很,謝娘娘惦記了。奴婢這些年可想您了,天天盼著您回來。您都瘦多了。奴婢現在是外庭管事,若是娘娘不嫌棄,奴婢就自請調回內廷來伺候您。”
謝懷瑉笑道:“妳還是留在外廷吧。每日可回家,總比日日呆在宮裏的好。明年生個胖兒子,多好!”
桐兒羞紅了臉。
蕭暄正埋在堆得快有半人高的奏折裏,愁眉苦臉地壹張接壹張地看著。
宋子敬理所當然地說:“臣壹直遵照陛下的旨意,在家閉門思過啊。”
“叫妳思過妳就真的思過?”蕭暄所得摔折子。
宋子敬壹臉詫異,“皇命怎麽可違?臣就是因為之前擅做主張,犯下大錯,才受陛下懲罰的啊。”
蕭暄氣得捏碎了玉管狼毫筆。
“陛下要愛惜民力,”宋子敬繼續說教,“壹張紙,壹支筆,雖然都是小物,可是都凝結著勞動人民的汗水啊。”
蕭暄額暴青筋,“妳跟著謝昭華那丫頭到底學了多少怪東西?”
宋子敬壹片紅心地說:“謝皇後睿智博學,臣對她是十分敬佩,平時自然有多多請教。”
謝懷瑉走到外面,剛好聽到這段對話,差點沒笑趴下。弄得榮坤提心吊膽地急忙來扶她。蕭暄翻了壹個白眼。
“宋先生在啊!”她笑盈盈地走進去,“數年不見,先生可好?”
宋子敬微笑:“臣下見過皇後,娘娘金安。”
“我安得很。妳呢?娶親了嗎?”
宋子敬壹楞,“回娘娘的話,尚未……”
“還沒有啊?”謝懷瑉很三八地關切道,“先生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成家了。有中意了的嗎?”
宋子敬望了壹眼蕭暄,蕭暄埋頭看奏折,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還……沒。”
“也還沒有啊。”謝懷瑉來勁了,“要我給妳介紹不?我來給妳把關,找來的姑娘保管妳滿意。”
宋子敬又望了壹眼蕭暄。皇帝仍然在勤政。
他嘆了壹口氣,“娘娘,臣暫時還不想成家。”
謝懷瑉掃興。蕭暄這才開口問她:“都還好嗎?”
“很好啊。”謝懷瑉笑,“宮裏變化有點大,我得多花點時間去熟悉壹下。中宮改得也很喜歡。”
蕭暄很高興,“妳喜歡就好。”
謝懷瑉看向宋子敬,“今天多難得,宋先生中午留下來吃飯吧。”
“也好,”蕭暄說,“再把康親王也叫來。”
“覺明?”謝懷瑉眼睛發亮。
蕭暄笑道:“都說了他現在叫蕭肅了。”
“管他叫什麽?怪想他的,都不知道長多大了。”謝懷瑉拍了拍手,“好了,妳們男人先聊著,我去禦膳房看看。”
待她的背景消失在宮門後,蕭暄才對宋子敬說:“楊妃要求回娘家,朕準了。”
宋子敬挑了挑眉毛,“陛下覺得妥當,那就行。”
蕭暄說:“楊妃聰明,早就清楚朕的心思。朕打算再過個壹年半載的,為她找個如意郎君,以公主之禮嫁了。其他幾個妃子若是願意,也這麽照辦。”
“到時候恐怕禦史又要喋喋不休。”
蕭暄冷笑了壹下,“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才沒那麽多時間同他們耗在這等小事上面。”
宋子敬點頭,“皇後知道嗎?”
蕭暄笑道:“她?她可比三年前精多了。妳別小瞧了她。”
“臣不敢。”宋子敬道。
蕭暄說:“我算是明白,做夫妻,有時候也要學會裝聾作啞。我同她能有今天這結局,實在太難得,以後路還長著,不知道還有多少困難等著克服。為了不讓她受委屈,我這次就做壹回惡人又如何?過些日子太後忌日,楊妃自會上表請求入道觀修行,其他那幾個,也讓她們跟著壹起去了吧。既然不要,何必關在籠子裏呢?”
宋子敬起身行禮,“陛下聖明。”
蕭暄笑嘆道,又翻開壹本奏折,心裏念著:“明年這個時候,會有兒子了吧?或者是女兒?”
這麽壹想,折子也看得格外輕松起來。
那夜謝懷瑉不但見到了已經長成少年模樣的康親王蕭肅,還見到了壹點變化都沒有的老怪物慧空大師。
國僧壹邊喝酒壹邊吃肉,說:“娘娘命相好啊,老衲壹早就看出來了,遇事總能逢兇化吉的。而且看娘娘這命相,將來壹定多子多孫,好福氣啊!”
蕭暄搶先樂了,“大師您看看,會有幾個孩子?”
謝懷瑉冷聲道:“妳想要多少個,就能有多少個。組織壹屆世界杯都沒問題。”
蕭暄正色道:“培養壹個優秀的人才,比生十個庸才有用百倍。還是皇後深明大意。”
謝懷瑉滿意,笑著給蕭肅夾紅燒肉,詢問太學裏讀書的情況去了。
那夜蕭暄喝了個半醉,洗澡時還止不住哼著歌。謝懷瑉也不知道他怎麽那麽開心,跟中了足球彩票似的。
倒在床上,蕭暄意猶未盡地說:“明天上朝,我就和大臣們說,皇後的病好了。我要給妳補辦壹場封後典禮。“
“別!別!”謝懷瑉大叫,不領他的情。
蕭暄不樂了,“為什麽?”
“那壹個行頭就有幾十斤重,規矩儀式多得嚇死人,壹折騰就是壹整天,拷問犯人都沒這麽痛苦。”謝懷瑉很是不屑,“妳要真覺得缺個儀式,咱們倆補個拜天地就得了。少去搞個那些有的沒的,省點錢好生過日子才是真的。”
蕭暄趴進被子裏,“傷自尊了。”
“妳的好意我心領了就夠了。”謝懷瑉笑嘻嘻地俯身過去,“蕭娘娘聽話,來來,給朕笑壹個。”
蕭暄埋著腦袋不理她。
謝懷瑉奸笑著,冰涼的手指順著松散的衣襟探了進去,撫上他光滑緊實的胸膛,輕輕的來回撫摸。
蕭暄身子顫抖了壹下,沒其他反應了。
謝懷瑉才不死心,又把身子蹭了過去,手在他胸前擰了壹把,同時對著他被子下露出來的耳朵輕吹了壹口氣。
下壹秒世界已經顛倒過來。蕭暄掀開被子翻身壓住她,眼睛赤紅,喝下去的酒都變成了酒精在燃燒。
“妳給我使壞?”
“我就使壞,妳能把我怎麽著?”謝懷瑉挑釁地笑著。
蕭暄壓住她,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壹口,那帶著酒氣的啃噬又癢又痛,謝懷瑉驚喘起來。
“怎麽著?不收拾妳就不知道什麽叫夫權!”
驚呼夾雜著笑聲響起,厚重的錦簾放了下來,合上,遮住了裏面的春意盎然。榮坤笑著,帶著宮人們退了出去。
夜已過半,歡愉早已停歇。深宮寂靜,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謝懷瑉身體沒有恢復完全,早就枕在蕭暄懷裏沈沈睡去。蕭暄輕摟著她,卻是沒有睡著。
他敏銳地聽到了外面西南方向傳來的細微的喧嘩聲。
他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人,皺著眉,還是不舍地將她小心翼翼地移到枕頭上,拉起被子蓋好來。謝懷瑉睡得香甜,渾然不覺,徑自翻了個身,繼續做夢。
蕭暄笑意溫柔,摸了摸她的頭發,起身下床。
榮坤正等在外面,見蕭暄出來了,急忙上前,跪了下來。
“什麽事?”
榮坤壹頭冷汗,嚇得直哆嗦。
“到底怎麽回事?”蕭暄不耐煩地喝道。
榮坤說:“陛下息怒。是陸妃……陸妃住的院子走水了。”
蕭暄眼裏銳光閃過,大步往外走去。榮坤急忙抱著袍子跟在後面給他披上。
外廷這間小院子已經被持著火把的侍衛團團圍住,火光把這個院子照得通明。火已經撲滅了,可是房子幾乎已經塌完,焦黑的磚瓦和家具到處都是。
“人呢?”
禁軍統領答道:“發現壹具燒焦的女屍,有點像陸妃,可是不能確認。人也已經清點了,壹個都沒缺,只有陸妃失蹤。”
蕭暄這時也看到了那具屍體。正被人擡出來,只燒得看得出壹個大概人形了。
伺候陸穎之的老媽子和丫鬟正跪在旁邊,嚇得渾身發抖,臉上黑灰被淚水刷得壹道是壹道的。
“怎麽起的火?”
那老媽子擅抖地說:“是燉夜宵的爐子,不小心打翻了。當時放得靠近床,就把幔帳給點著了。娘娘在床上歇息著……”
蕭暄掃了她們壹眼,什麽都沒說。
榮坤問:“陛下,這陸妃……”
“就按……”蕭暄想了想,“就按貴妃之禮厚葬吧。”
禮部官員應下。
蕭暄冷笑壹聲,轉身走了出去。
宋子敬正在外面等著他。兩人走得近了,蕭暄輕聲說:“想不到讓她搶了個先。”
宋子敬低聲道:“要去追嗎?”
蕭暄沈默片刻。
“算了。”他似乎嘆了壹聲,“讓她走吧。妳盯牢就是。”
回到寢宮,謝懷瑉還在睡著,睡眼安詳無邪,讓人望之即心情平和舒暢。
蕭暄溫柔微笑,脫鞋上床,把她又摟進懷裏。
謝懷瑉半醒,在她懷裏深吸了壹口氣。
“大半夜的跑哪兒去野了?弄了壹身什麽味啊?”
蕭暄不答,只是憐愛地親了親她的額頭。
陸穎之的消失,只激起了壹個小小的波浪,很快就消散而去。壹個失了勢的妃子,也的確得不到更多人的關心。朝中大臣們更加關心的,是皇帝的復朝,和皇後的病愈。
太後忌日那天,他們總算遠遠地看到了聞名已久的皇後謝氏。倒是沒有傳說中的那般絕色傾城,卻是端莊和藹,十分親切。
也就是那日,楊妃同其他幾個嬪妃上了表,乞求出宮入冠修行,為帝後和天下祈福。壹片議論聲中,皇帝惋惜壹句,也同意了。
楊可兒謝恩退下,從眾臣面前緩緩走過,忽然看到站在人群裏壹個熟悉的身影。她原本肅穆的臉突然帶上驚怒之色。
這個討厭的家夥,居然還真混進來了!
那英俊的青年反而還沖她咧嘴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楊可兒壹張俏臉漲得通紅,也不顧什麽禮節,在眾人註視下疾步而去。
這也不過是壹個小小的插曲。日子就這麽漸漸地過了下去。
秋天結束,冬天來臨,謝皇後念叨著,說什麽她來這個世上已有六年了,如今有車有房有男人,對得起謝家祖宗雲雲。
皇帝只得皇後壹個妻子,於是民間又多功能壹出戲文,開始唱說帝後之間的愛情傳說。
什麽危難之間定終身,什麽千裏相隨奪江山,什麽三千寵愛於壹身,什麽壹人壹心永不離。
謝皇後聽了直笑。她人很好,沒有什麽架子,宮人也罷,朝廷命婦也好,都很喜歡她。
不過也有人說皇後擅嫉,逼著皇帝休了其他妃子,又幹涉朝政。這話讓皇帝聽到了,要辦了那幾個文人。
後來還是皇後出面攔了下來。
“文人什麽都怕,就是不怕掉腦袋。妳殺了他們,不論他們以前做過什麽錯事,都會成全了他們忠勇敢諫的名聲。對付文人,咱們自然得用文的法子嘛。”
皇後說,他們不是想為國家盡壹份力嗎?咱們現在不是正在全國普及教育嘛,讓他們去支援壹下教師力量就好了,這就叫物盡其值。
後來又有人說皇後歹毒迫害文人,不過那時候帝皇兩人早就不把閑言碎語放在心上了。
新年許多新政,其中壹條就是改革科舉,文武之外,又多了壹理壹工兩類,今後東齊每年就有四個狀元了。朝廷新辦大學之外,又還新辦了中學,皇後說,等將來成熟了,就可以把束修都免了,這樣人人都可以讀書了。
紛紛擾擾地,年過完了,雪融化了,春天來了。桃花,也開了。
中宮那片桃林,現在真是美不勝收。
皇後時常邀請新進的那些才子進宮喝茶清談,他們中還有不少是女子。聽說,就這樣,還促成了不少好事。
謝媒宴多了,皇後倒吃胖了幾分。
皇帝大悅,重賞了廚子。
開春還有壹件事,就是孀居多年的長寧公主終於找到壹個合適的駙馬,遠嫁去西邊了。有人說是皇後不喜歡大長公主,才把她打發出京的。只是宮裏下人也都不喜歡長寧公主,她離京了,大家都慶幸呢。
桃花開到現在,都落得差不多了,留下壹個個青色的小果了。等到夏天,就是壹個個飽滿多汁又甜美的桃子了吧?
謝懷瑉嘴巴裏的唾液又在分泌了,可是胃裏卻在犯著惡心。
在經歷了幾天以為自己吃多了而引起腸胃疾病的緊張之後,她終於後知後覺地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蕭暄正在書房時看奏章。
謝懷瑉推開門走了進去,笑容裏洋溢著歡樂和希望。
“親愛的,我有壹個好消息。”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