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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方本的端方本流落

按照中國的說法叫 無風不起浪,既然在民間流傳著這種種傳聞,那麽這個與壹般通行本不同的 《紅樓夢》抄本是否真的存在過呢?既然這個抄本是在端方處發現的 (所以稱為“端方本”),那麽是否有可能找到呢?很遺憾!確實如有的紅學家所說,凡牽連到《紅樓夢》的人和事,都有點怪。這個擁有 “端方本”的端方於壹九壹壹年奉命入川鎮壓保路運動,剛到達資州,辛亥革命的風暴驟起,他就被起義的士兵所殺。 他從北京帶來的幾十馱架書籍和珍奇古玩亦就此失散。那個珍貴的“端方本”是否也在其中呢?

當然,如果端方入川時確把“端方本”帶來了,這個抄本肯定是失落在四川無疑。所以近二十年來, 在四川各地不斷有關於這個“端方本”的種種傳聞。胡邦煒在研究《紅樓夢》的過程中,也曾花費極大的力氣來追尋流散於四川的“端方本”的線索,並在成、渝兩地聽不少人談起過。且其中還有人說他們親眼目睹過。而且更令人奇怪的是,這些目睹者文化水平並不很高,對紅學亦無甚研究,但從他們口中講出的故事梗概卻基本壹樣,顯然不是胡編亂造,故意聳人聽聞。但是當筆者順著這些線索追蹤下去時,則總是要斷線不是追到某壹個人時他已去世,就是追到某壹個人時他說告訴他的人下落不明。

因此,到底是否有過壹個《端方本》,有的話,它到底是否失落在四川?這不得而知。

“三六橋本”是日本民間所流傳的《紅樓夢》,與“端方本”相似。詳細見紅樓夢魘:個五詳紅樓夢(6) 張愛玲家計日落仍舊是第七十二回林之孝向賈璉說的家道艱難,需要緊縮,不過這是幾年後,又更不如前了。照理續書沒有不寫抄沒的,因為書中抄家的暗示太明顯,而此本刪去程本的抄家,代以什麽事都沒發生,又並不改成好下場,這樣寫是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只能是這壹部份來自第壹個早本。寶玉窮到無法度日,已經年長,等到老了撿煤渣,流落饑寒,也正吻合。端方本采用這敗落的方式,當是因為歸罪於寶玉。這是個年代較晚的抄本,遲至壹九壹○年左右還存在,作風接近晚清的誇張的諷刺性小說,把寶玉湘雲寫成最不堪的 壹種名士派。但是此處寫敗家子寶玉只用放縱二字,輕飄而含糊得奇怪,與第三十六回王夫人口中的放縱遙相呼應──王夫人解釋襲人暫不收房的原因:……三則那寶玉見襲人是個丫頭,總(縱)有放縱的事,到(倒)能聽他的勸。──後回寶玉的罪名不過是放縱,看來也是第壹個早本的原文。當然原本不會有拜堂阿、撥什庫。端方本九十七八回後從程本過渡到第壹個早本,但是受程本後四十回作者的影響,也處處點明書中人是滿人,賣弄續書人自己也是滿人,熟悉滿洲語文風俗。

前面說過,關於第壹個早本的記載模糊異常。林薛夭亡,榮寧衰替,寶玉糟糠之配實維湘雲,沒提寶釵嫁寶玉後才死。王伯沆引濮文?的話,更是口口聲聲寶玉系娶湘雲,寶玉所娶系湘雲,仿佛雙方都是第壹次結婚。難道寶釵也是未婚而死? 端方本自娶寶釵後敗落的經過用第壹個早本,因此娶寶釵是原有的。董康等沒提,大概因為是盡人皆知的情節。至於湘雲是否再醮,寶玉搞到生活無著的時候已經年紀不輕了,然後續娶湘雲;湘雲早先定的親如果變卦,也不會這些年來壹直待字閨中,當然原著也是寫她結過婚,而且也不是小寡婦。寶玉鰥居多年,顯然本來無意續弦。他們的結合比較像中年孤苦的兩兄妹。連端方本也都沒插入色情場面寫他們舊夢重溫。

舊本之二,八十回後與程本不同,但是也有抄家,因此是家境驟衰。抄沒後寶玉湘雲流落重逢而結合,應當年紀還輕,與第壹個早本的老夫妻倆流落正相反。此本也是根據這早本續書,不過將流落提前,結婚宕後,增加戲劇性。後數十回文字,皆與今本絕異,是沒參用程本,似是較早的續書。大概不會有第壹個早本的原文在內──用不上。

南京刻本──哖──寫寶玉作看街人,因而重逢北靜王,不是重逢湘雲。此點南京刻本與啕是互相排除的,並不是記載不全,顧此失彼,因為不可能先遇見湘雲,然後又遇見北靜王──啕寫到寶玉湘雲重逢後結合,全書已完;如果是先遇見北靜王,那就已經轉運,不做看街人了,也不會再在淒慘的情形下遇見湘雲。這兩個本子似是各自分別續書,而同是自然而然的將街卒木棚中過宿渲染成自任看街兵。

再來細看南京刻本的內容:畫家關松房先生雲:嘗聞陳弢庵先生言其三十余歲時(光緒初年)曾觀舊本紅樓夢,與今本情節殊不同。薛寶釵嫁後,以產後病死。史湘雲出嫁而寡,後與寶玉結褵。寶玉曾落魄為看街人,住堆子中。壹日,北靖王輿從自街頭經過,看街人未出侍候,為仆役捉出,將加棰楚,寶玉呼辯,為北靖王所聞,識其聲為故人子,因延入府中。書中作者自稱當時亦在府中,與寶玉同居賓館,遂得相識,聞寶玉敘述平生,乃寫成此書雲雲。

──扈功著“記傳聞之紅樓夢異本事

寶釵死於產難,湘雲再醮寶玉,與端方本相同,遇北靜王也大同小異,且都誤作北靖王。扈功文內轉述關松房聽到的陳弢庵的話,兩次都是口述。靜誤作靖顯然是扈功的筆誤。但是民初褚德彜記端方本事,也與近人扈功同誤靜為靖,未免巧合得有點不可思議。難道是周汝昌引扈、褚二文,兩次都抄錯了? 紅樓夢新證書中錯字相當多。如果不是誤植,還有個可能的解釋:聽某某人說,也可能是書信上說的。如果扈功所引的是關松房陳弢庵信上的話,那就是南京刻本與端方本間的壹個連鎖。 其實這兩個本子的關系用不著“北靖王作證。南京刻本把第壹個早本的宿街卒木棚中渲染成自任看街兵,看街這樣的賤役,清初應是只有漢人充當。端方本註重書中人是滿人這壹點,改為充撥什庫以糊口,表示壹個滿人至不濟也還可以當撥什庫。

遇北靜王壹節,端方本作寶玉市苦酒羊胛,與湘雲縱飲賦詩賞雪,大概寶玉醉了,適九門提督經其地,以失儀為從者所執,視之蓋北靖王也。苦中作樂賞雪,與蘆雪亭對照,借此刻劃二人個性。但是不及南京刻本看街巧遇北靜王,與職務有關,較渾成自然。

康熙三十年──壹六九壹年──京師城外巡捕三營、督捕、都察院、五城所管事宜交步軍統領管理,換給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三營統領印信(見紅樓夢新證第三五○頁)。步軍統領本來只管城內治安,自此兼管城外,九門提督是他的新銜。端方本內北靜王現任九門提督,也是此本的潤色,當代的本地風光。是端方本改南京刻本,應無疑義。 延入王府,端方本顯然認為太優遇了,改為代找了個小差使:越日送入鑾儀衛充雲麾使,迄潦倒以終雲。雲麾使如果執雲帚──也就是拂塵;省親時儀仗中又有值(執)事太監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掃塵等類,壹隊隊過完──比扛旗傘輕便。後妃用太監,鑾儀衛想必另在滿人中挑選。

南京刻本末尾著書人根據寶玉口述,寫成此書,這著書經過與楔子沖突,也與卷首作者自述沖突,顯出另手。但是重逢北靜王是否第壹個早本原有的?

今本第十四、十五、十六回、第二十四、第七十壹回都有北靜王。秦可卿出殯途中,北靜王初次出場。風月寶鑒收入此書後,書中才有秦氏。第壹個早本還沒有寫秦氏喪事的第十四、十五回。

第二次提起北靜王,是第十六回林如海死後黛玉從揚州回來,寶玉將北靜王所贈鹡鸰香串轉贈黛玉,被拒絕了。早本黛玉初來時已經父母雙亡,後改喪母後寄居外家多年,方才喪父(見二詳)。因此初名石頭記時沒有林如海病重,黛玉回揚州的事,當然也沒有自揚州回京,與寶玉那壹小場戲。

第二十四回主要是介紹賈蕓,壹七六○本新添的人物。賈蕓初見紅玉壹場,又介紹紅玉,早本舊有的人物。通回都是新材料,只把早本寶玉初見紅玉壹場用了進去,加上兩句提起賈蕓的對白。寶玉紅玉壹節這樣開始:

這日晚上從北靜王府裏回來,見過賈母王夫人等,回至園內,換了衣服,正要洗澡。襲人因被薛寶釵煩了去打結子,秋紋碧痕兩個去催(炊)水,檀雲(全抄本作晴雯)又因他母的生日,接了回去,麝月又現在家中養病。雖還有幾個作粗活聽喚的丫頭,估量著叫不著他們,都出去尋夥覓伴的頑去了。寫此節時,晴雯的故事還與金釧兒的故事相仿佛。書名紅樓夢期之前有個時期,添寫金釧兒這人物,晴雯改為孤兒,因將此處的晴雯改為檀雲(見三詳)。所以加金釧兒時改寫過此節,壹七六○本將此節收入全新的第二十四回,又改寫過壹次。兩次中有壹次順便壹提北靜王,免得冷落了這後添的人物。原先寶玉也許是從親戚家回來。

前面說過,加了賈赦邢夫人迎春後,才寫第七十壹回。回內賈母做壽,賀客有北靜王與 北靜王妃。

有北靜王的五回都是後添的。第壹個早本沒有北靜王,因此結尾也不會有寶玉重逢北靜王。那是南京刻本代加的好下場。

南京刻本前文應有北靜王,否則無法寫重逢北靜王。因此南京刻本前部是今本。它也是根據第壹個早本續書,而不是通部補撰傳聞中的早本。

關於此本的記錄,敘事層次不清,說到續娶湘雲,下接寶玉曾落魄為看街人。如果是看街巧遇北靜王,因禍得福後才續弦,那在湘雲這方面就毫無情義可言了。但是寶玉在王府認識了著書人,想必就是同住賓館時自述身世──包括續娶湘雲的事。所以是先續弦後落魄。這也就是第壹個早本的結局:寶釵產後病故,續娶湘雲,後貧苦。後人復述,偏重續書杜撰的遇貴人壹節,因為故事性較強,便於記憶,而原本後部是毫無變故的下坡路,沒有獲罪,更沒有抄家──並不是略去不提。

端方本這壹部份用第壹個早本,只到年長時窮得過活不了,續娶湘雲為止,而南京刻本壹直到末了晚年流落,不過把街卒木棚中過宿加油加醬說成看街。端方本續書人手中未見得有第壹個早本,大概就是參用南京刻本改寫程本。

端方本改看街兵為撥什庫,而看街又來自宿街口木棚中,可見原本內並沒做任何工作,也沒找過事。但是原本寶玉搞到過不了日子的時候,已經年紀不輕了,所以端方本此處插入找事壹節,就用超齡作為不合格的理由。

湘雲不識當票(第五十七回),可見社會上的事壹無所知。她與寶玉壹樣任性,而比寶玉天真,所以是跟她在壹起才終於落到絕境中。湘雲精於女紅,但是即使領些針線來做,也需要世故些,上門走動,會趨奉逢迎。

第壹回好了歌有:金滿箱,銀滿箱,展(轉)眼乞丐人皆謗。甲戌本夾批:甄玉賈玉壹幹人。並沒有說湘雲做乞丐。講寶玉也著重在謗字上,可能僅只是說壹成了窮光蛋,人人都罵不上進。當然,這壹系列批語已經不是批第壹個早本了。稍前有這兩句歌詞:說什麽粉正濃,脂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甲戌本夾批:寶釵湘雲壹幹人。作批的時候寶釵早卒,已經改去。

但是第壹個早本內寶玉湘雲再婚這樣遲,然後白頭偕老,縱使流落,顯然並未失散了再重逢。舊本之二寫湘雲為丐,無非是為了使她能在風雪之夜與敲更的寶玉重逢。

因此湘雲為丐與寶玉打更壹樣,都不是原有的。他們倆生活在社會體系外,略似現代西方的嬉痞──近來大都譯為嬉皮,不免使人聯想到嬉皮笑臉,其實他們並不──但是嬉痞是寄生在富裕寬容的社會上──對年輕人尤其寬容,老了也還混不下去。寶玉湘雲晚景之慘,可想而知。

庚、戚本第二十二回有兩則極長的批註,批寶玉續莊子的事。第二段如下:

黛玉壹生是聰明所?。……阿鳳是機心所?。寶釵是博知所?。湘雲是自愛所?。襲人是好勝所?。皆不能跳出莊叟言外,悲亦甚矣。

黛玉太聰明了,過於敏感,自己傷身體。寶釵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娶了個Mrs. Knowll,不免影響夫婦感情。湘雲是自愛所?,只能是指第壹個早本內,再醮寶玉前,其實她並不是沒有出路,可以不必去跟寶玉受苦,不過她是有所不為。

阿鳳是機心所?,可見第壹個早本已有鳳姐,此回要角之壹,更可以確定第二十二回來自最初的早本。

第三十壹回襲人吐血,不覺將素日想著後來爭榮誇耀之心盡皆灰了,眼中不覺滴下淚來。襲人是好勝所?,是說賈家敗落後,她恨寶玉不爭氣,以至於琵琶別抱。這條批是批第壹個早本,當時已有襲人別嫁的情節,這也是壹個旁證。第三十二回隱約提起的湘雲襲人十年前西邊暖閣夜話,同嫁壹個丈夫的願望,預言不幸言中而又不中。襲人另外嫁人,總是年輕的時候,與湘雲壹去壹來,相隔多年,根本沒有***處過。

書中用古代地名,諱言京城是北京,早本尤其嚴格。北京分裏城外城。端方本內蔣玉菡的當鋪開在外城,又是端方本特有的筆觸,與此書的態度相悖。

第壹個早本內襲人並沒有與蔣玉菡壹同奉養寶玉夫婦,因為與寶玉湘雲的下場不合。襲人嫁的是否蔣玉菡,嫁後是否故事還發展下去,不得而知。蔣玉菡嫌寶玉屢次來借錢,要叫鋪兵驅逐,為襲人所斥而罷,大概是端方本編出來罵寶玉的。南京刻本就沒有──復述者該不會遺漏這樣觸目的情節。

端方本續書人鄙視寶玉,想必是因為第壹個早本對寶玉的強烈的自貶。

此本還沒有卷首作者自述壹節,但是那段自述也寫得極早。在這階段,此書自承是自傳──當然是與脂硯揉合的自畫像。第壹個早本的老來貧結局卻完全出於想像。作者這時候還年輕,但是也許感到來日茫茫的恐怖。有些自傳性的資料此本毫不掩飾,用了進去,如曹寅之女平郡王福晉,在書中也是王妃。但是避諱的要點完全隱去,非但不寫抄家,甚至避免寫獲罪。第壹個早本離抄家最遠,這壹點非常值得註意。

第二十壹回有:誰知四兒是個聰敏乖巧不過的丫頭。庚、戚本句下批註:又是壹個有害無益者。作者壹生為此所?,批者壹生亦為此所?,於開卷凡見如此人,世人故為喜,余犯(反)抱恨。蓋四字?人甚矣。被?者深感此批。末句是作者批這條批。

這位批者的口氣與作者十分親密而地位較高,是否脂硯雖然無法斷定,至少我們確實知道作者自承聰明反被聰明誤。

前引第二十二回批寶玉續莊子,批第壹個早本的壹條批註:黛玉壹生是聰明所?。……阿鳳是機心所?。寶釵是博知所?等等。黛玉太聰明了,所以過分敏感,影響健康。寶玉對於他傾慕的這些人也非常敏感脆弱。第七十回寶玉因冷遁了柳湘蓮,劍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氣病了柳五兒,連連接接,閑愁胡恨,壹重不了又壹重,弄的情色若癡,言語常亂,似染怔忡之癥。戚本作冷淡了柳湘蓮。

第六十七回有甲乙丙丁四種,戚本此回是第六十七回乙(見四詳),有許多異文,如薛蟠聽說柳湘蓮跟著跛足道士走了,向西北大哭了壹場,可見上壹回內柳湘蓮是向西北方去的。那是第六十六回乙,與今本不同。還有第六十六回甲,因為甄士隱的好了歌保不定日後作強梁句旁,甲戌本批柳湘蓮壹幹人,顯然風月寶鑒初收入此書時,柳湘蓮沒削發出家,只悄然離京,後回再出現,已經落草為盜。根據第壹個早本續書的***四種,內中大概是南京刻本流傳最廣,連端方本續書人這老北京也買到壹部。但是予人印象最深的是舊本之二。我十四五歲的時候看胡適文存上的壹篇紅樓夢考證,大概也就是引續閱微草堂筆記──手邊無書,可能記錯了──傳說有個舊時真本寫湘雲為丐,寶玉作更夫,雪夜重逢,結為夫婦,看了真是石破天驚,雲垂海立,永遠不能忘記。這位續書人改編得確是有壹手,哀艷刺激傳奇化,老年夫婦改為青年單身,也改得合理,因為是續八十回本,當然應有抄家,所以青年暴貧。而且二人結合已是末回卷終,並無其他的好下場,仿佛成為壹對流浪的情侶,在此斬斷,節拍扣得極準,於通俗中也現代化,甚至於使人有點疑惑──會不會是曹雪芹自壹七五四本起改寫抄沒,壹直難產,久久膠著之後,壹度恢復續娶湘雲的情節,不過移到抄家後?

第壹個早本內鰥居多年後續娶孤苦無依的湘雲,不能算是對不起黛玉。改為在這樣悲慘的情形下意外的重逢而結合,也情有可原,似乎是不可抗拒的。但如果是曹雪芹自改,為什麽要改寶玉為看街兵?在街卒木棚中過夜也盡有機會遇見乞丐。現代的嬉痞也常乞討,而看街兵需要侍候過往官員。寶玉最憎惡官。

雪夜重逢的壹幕還是別人代續的。

第壹個早本源久流長,至今不絕如縷,至少有壹部份保存到本世紀四○年間,而接近今本的百回紅樓夢倒早已影蹤全無。除了因為讀者大眾偏愛湘雲,也是因為此本結局雖慘──與無家可歸撿煤渣壹比,後期的下部後數十回'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不過是有些小戶人家的常情──到底較有人間味,而百回紅樓夢末了寶玉與賈雨村先後去青埂峰下,結在禪悟上,不免像楔子壹樣筆調枯淡。歷來傳抄中楔子被刪數百字都沒人理會,可見不為讀者所喜。

周汝昌將第壹個早本與有關無關的幾種續書混為壹談,以為至少有壹個異本,不過記載繁簡不同,即使不是原本,也是知道原著情節,據以續補,除了做看街兵是附會,而寶玉湘雲鰥寡匹配,可能是曹雪芹自己急改進呈禦覽,照例替內廷討吉利。結合本來可有可無,不結合反而更主題嚴肅──抗議當時統治階級的殘暴,寶玉湘雲抄家後都做了乞丐。

周汝昌從這大雜燴上推測八十回後的情節,又根據壹道沒看仔細的奏章,以為曹雪芹將發賣李煦的婦孺的事結合了他本身的經歷見聞,寫史家抄沒時,湘雲等婦女被指派或'變價'為奴為'傭';寶玉那只麒麟曾經第二次失落,被衛若蘭拾了去,湘雲流落入衛若蘭家,見麒麟淚下,若蘭問知是寶玉的表妹,駭然,大概由於馮紫英的助力,代訪到寶玉下落,於是二人遂將湘雲送到可以與寶玉相見之處,[按:指射圃,因為下文揣測脂硯等懼禍,抽去反抗當時統治階級的獄神廟回與衛若蘭射圃文字,所以獨這兩部份迷失無稿──顯然認為射圃是秘密相會的地點。]撮合寶玉湘雲成為患難中的夫妻(紅樓夢新證第九二壹頁)。用兩個貴公子作救星,還是階級意識欠正確。

前面列出的舊本之五,是個八十回本,未完,寫到奉元妃命金玉聯姻,黛玉抑郁而死。這當然是循第二十八回的線索,回內元妃端午節賞賜的節禮獨寶玉寶釵的相同,黛玉的與別的姊妹們壹樣。事實是這伏筆這樣明顯,甚至於使人疑心改去第五十八回元妃之死,是使她能夠在八十回後主張這頭親事。

但是如果是這樣,寶玉雖然不得不服從,心裏勢必怨恨,破壞了他們姊弟特別深厚的感情。如果是遺命,那就悱惻動人,更使寶玉無可如何了。

庚本第二十四回批紅玉的名字:紅字切絳珠,玉字則直通矣。紅玉郁郁不得誌,影射黛玉。黛玉懷才不遇,只能是指她不得君心。元妃代表君上。

晴雯是女兒癆死的,就必須立刻火葬。起初患感冒的時候,病中與寶玉同睡在暖閣裏,麝月也怕老嬤嬤們擔憂過了病氣,可見從前人不是不知道傳染的危險。黛玉也是肺病。子嗣的健康問題還在其次,好在有妾侍。元妃壹定關心她這愛弟的健康。黛玉是賈母從小帶大的,所以賈母不忍心拆散她與寶玉。元妃只見過黛玉壹面。 如果不是元妃插手,賈母死後寶黛的婚事也可能有變局,第五十七回紫鵑就慮到這壹層。但是這樣壹來,又是王夫人做惡人。這究竟不比逐晴雯,會嚴重的影響母子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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