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趙炎秋
壹、福科認為，監獄是法律社會知識 / 權力關系的壹種，也是知識 / 權力關系的體現。現代監獄制度建立於18、19世紀的歐洲。作為最早發動工業革命，資本主義最先發達的歐洲國家，英國的現代監獄制度在19世紀已基本發展成熟。監獄潛移默化地深入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影響著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作為壹個關註現實的作家，狄更斯在自己的小說中對監獄作了多方面的描寫。他的15部長篇小說，幾乎每壹部都涉及到了監獄，有的小說如《小杜麗》等更是以監獄作為人物活動的主要場所。。
二、監獄在狄更斯的小說中不是壹個單向性的東西，而是有著多重意義與作用的復合體。在不同的作品以及同壹部作品的不同的部分，監獄起著不同的作用，有著不同的意義。
1、作為揭露社會黑暗的監獄
狄更斯的小說中，對於監獄的黑暗的揭露處處可見。監獄是懲罰的場所，按理只應關押罪犯。但由於法律的不公，法院的草菅人命，律師的玩弄條文，監獄裏關的往往卻是壹些無辜的百姓，真正的罪犯反而逍遙法外，如《匹克威克外傳》所描寫的情況。監獄不過是維護統治階級利益的工具。《雙城記》中的法國貴族厄弗裏蒙地侯爵享有特權，能夠隨意地將自己不喜歡的人投進監獄。而普通百姓盡管有理，但因為無權無勢無錢，仍然只能是監獄中的常客。監獄的黑暗還表現在它對人的精神的摧殘上。《小杜麗》中，囚犯由於長期被監禁，失去了正常人的意誌和正常生活的能力，被釋放後，竟然無所適從，只好又回到監獄中來。
2、作為罪犯懲罰場所的監獄
狄更斯小說中的監獄，同時又是懲罰罪犯的場所。狄更斯筆下的反面人物，作者為他們設計的最終結局，主要有三種。壹種是死亡，如《艱難時世》中的龐得貝、《老古玩店》中的奎爾普、《雙城記》中的厄弗裏蒙地侯爵，等。壹種是受到內心的懲罰，或者失去財產地位，陷入貧困之中。如《馬丁?朱述爾維特》中的俾克史涅夫、《奧列佛?推斯特》中的班布爾夫婦，等。再壹類就是被送進監獄。如《匹克威克外傳》中的金格爾主仆、《大衛?科波菲爾》中的希普，等。這些反面人物進入監獄之後，有的真心改悔如金格爾主仆，有的仍然本性難移如希普。
3、作為藏汙納垢的場所的監獄
狄更斯筆下的監獄，聚集了壹批不良分子。這些不良分子不是作為罪犯被關在監獄，而是作為看守，負責看管犯人。如《大衛?科波菲爾》中的克裏克(大衛讀小學時的校長)、《馬丁?朱述爾維特》中的奇夫?朱述爾維特。這些人當看守前品行不良、道德有虧，走投無路後便投身監獄，成為看守。監獄成為他們的棲身之地。值得註意的是，這些人的出場，大都是在與真正的罪犯如希普、喬納斯?朱述爾維特打交道的時候。讓這些人看守或者逮捕罪犯，壹方面顯示出作者對於司法機關的不信任，另壹方面也顯示了作者對於司法機關及其人員的壹種輕視的心理。
4、作為普通平民謀生場所的監獄
19世紀的英國監獄，看守的世襲制還沒有取消，有些監獄特別是小型監獄的監管形式還是壹種家庭式的監管形式，因此監獄實際上也是普通平民謀生的場所，看守中有壹批普通平民。他們從事看守這壹職業，就像其他人從事木匠、鐵匠等職業壹樣。他們忠於自己的職守，同時又保持著普通人的道德、良心，同情囚犯，並不把自己看得高於犯人，不把自己淩駕於犯人之上。狄更斯的小說描寫了這樣壹批看守。如《小杜麗》中的喬，《匹克威克外傳》中的看管匹克威克先生的看守，等。這些人往往與作品中的正面人物有著良好的關系。
三、由此可見，狄更斯小說中的監獄既是迫害好人的場所，又是懲罰罪犯的地方，既是平民謀生的手段，又是不良分子聚集的地方。而對犯罪分子實施懲罰的，往往又是與犯罪分子性質相近的不良分子。這樣就形成壹種悖論。造成這種悖論的原因，壹方面是由於當時的社會生活使然。在狄更斯生活的時代，現代監獄制度還未完全完善，而資本主義法律本身也有鎮壓人民，維護統治集團利益的壹面。從這個角度看，狄更斯筆下的監獄是當時生活的如實反映。從作者主觀看，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因為狄更斯對當時英國的法律制度與司法機關總體上持否定的態度，同時他又無法否定監獄的懲罰作用，否則，他筆下的社會在功能上便會缺失壹個重要的環節，而對反面人物的懲罰也無法在現實的層面進行。這對以揚善懲惡為已任的狄更斯來說是不能接受的。但深入觀察，我們又可發現，在狄更斯的小說中，在對惡人的懲罰方面，監獄只是壹種象征，壹種類型化的東西。作者滿足於把反面人物送進監獄，至於他們在監獄裏的生活，作者很少去詳細描繪。而在對正面人物與普通民眾的迫害方面，監獄則是現實的存在，作者不僅詳細地描寫了監獄對他們肉體的摧殘，而且詳細地描寫了監獄對他們心靈的損害。這是狄更斯筆下的監獄呈現出否定色彩的重要原因。
偉大的作家總是復雜的，這種復雜性表現在他的作品中，構成他的作品的多元性。另壹方面，文學作品的主體是形象，形象是感性具體的，具有多重的內涵，傑出的作品更是如此。文學研究應該顯示出文學作品的這種復雜性與多維性，從不同的角度揭示出其豐富的內涵。這對我們進壹步加深對於文學作品的理解，把握文學創作中規律性的東西，都是有意義的。本文試圖以狄更斯小說中的監獄為例，研究狄更斯小說的多重甚至有時互相矛盾的意象與內涵，以加深對狄更斯小說的理解，加深對文學創作規律的把握。
之所以選擇狄更斯小說中的監獄為研究對象，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原因。其壹，狄更斯是19世紀西方作家中，涉及監獄最多的作家之壹。現代監獄制度建立於18、19世紀的歐洲。作為最早發動工業革命，資本主義最先發達的歐洲國家，英國的現代監獄制度在19世紀已基本發展成熟。監獄潛移默化地深入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影響著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面。狄更斯敏感地表現了這壹生活現象及其對人們的影響。他的15部長篇小說，幾乎每壹部都涉及到了監獄，有的小說如《小杜麗》等，更是以監獄作為人物活動的主要場所。其二，英國的監獄在19世紀經歷了壹個顯著的變化過程，19世紀70年代，清朝使節郭嵩濤在參觀的監獄時，發現那裏已是幹凈、衛生、管理有序。壹般認為，狄更斯等在19世紀初中期對英國監獄黑暗的揭露與批判，對於英國監獄制度與監獄管理的改善起了促進的作用。其三，在狄更斯的小說中，監獄不是壹個單向性的東西，而是有著多重意義與作用的復合體。在不同的作品以及同壹作品的不同的部分，監獄起著不同的作用，有著不同的意義。從某種意義上說，監獄可以看作解讀狄更斯小說的壹個切入點，狄更斯小說中的各種矛盾，其所表現的社會，以及狄更斯的思想情感乃至他創作上的壹些特點，都在這裏得到了鮮明的體現。把握了它也就在壹定程度上把握了狄更斯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