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2年夏季,伯羅奔尼撒半島南部城市塞拉西亞郊外。卡利科斯聲嘶力竭地向且戰且退的部下呼喊著。他的努力連同和號手發出的聲音在嘈雜的戰場上幾乎壹起無影無蹤。作為著名的馬其頓軍事貴族,卡利科斯的家族為國王貢獻了3個從軍的兒子,其中兩個參加了塞拉西亞會戰。
亞歷山大時期的“步行夥友”方陣部隊,在行軍時他們將薩裏沙長矛拆為兩截方便攜帶
而現在,作為壹名方陣軍官,指揮壹個馬其頓“白盾團”(Leucaspides)營隊的卡利科斯,正在面臨他最大的危機。由於斯巴達人給予的巨大壓力,他的二百多名士兵裹挾在整個局部戰線上的超過五千人之中,正在被數目不占優勢的敵人居高臨下壹步步地逼退。他們所面對的是曾是斯巴達的奴隸“黑勞士”、現今被解放作為士兵的自由民階級。後者拋棄了斯巴達人傳統的2~3米長槍,換裝了長度達到5~6米的薩裏沙超長槍,同樣以馬其頓方陣的方式作戰。於是卡利科斯和他最為根正苗紅的馬其頓方陣士兵們,正在被壹群仿效他們的敵手逐漸打敗。
考古發現的薩裏沙長矛矛頭實物
馬其頓方陣這壹作戰形式的出現要追溯到腓力二世時期。這位馬其頓的中興之主曾經壹度到希臘軍事強邦底比斯充當人質。歸國後深受底比斯軍事思想影響的他把薩裏沙長矛交給士兵們,以馬其頓王國的自耕農為人力基礎組建了方陣部隊。相比希臘傳統的重裝步兵,這些士兵更加依靠集體的力量作戰。
薩裏沙長矛太長,即使山茱萸木制成的槍桿堅實耐用,士兵們還是發現平舉的長矛由於自身的重量產生了彎曲。使用者甚至需要適度斜舉長槍,才能夠使槍尖處基本保持水平。同樣士兵難以輕松地揮舞長矛,雙手持矛才能勉強使薩裏沙完成刺擊的動作。由於騰不出手持盾,方陣長槍兵的盾牌尺寸較小(直徑在60~70厘米左右),並且懸掛在脖子上,再利用掛繩和把手固定。在標準密度的方陣中,每隔90厘米就有壹名方陣士兵,他們在戰鬥時側身半蹲,左腳在前,雙手持矛。而他們的盾牌則掛在脖子上,為了解放雙手,盾牌采用了類似重裝步兵盾牌的縮小版,用把手和繩索固定。
皮洛士,皮洛士時期的希臘化軍隊繼承了對騎兵預備隊的重視,但到塞拉西亞會戰時期,由於騎兵的退化,更多戰術角色被迫由步兵承擔
馬其頓式方陣擁有嚴密的組織架構,最大的單位是壹兩千人的方陣團(或者稍小的千人隊),基幹戰術單元則是256人左右的方陣營隊最基本的編制是被稱為16人隊或十人隊的單位。馬其頓方陣最標準的戰鬥隊形采取16排縱深,因此壹個16人隊中的士兵剛好組成方陣中的壹個縱列。以16排16列的方塊陣形組成的方陣營隊則是戰場上最基幹的、擁有獨立指揮班子的戰術單位,大量方陣營隊橫向排列組成馬其頓方陣連貫綿密的戰線。
塞拉西亞會戰的發生距離馬其頓方陣在戰場上驚艷亮相已經過去了超過壹個世紀。卡利科斯當然無心感嘆和驕傲於這種作戰方式傳播四方,他的部隊依舊在狼狽的後退。
塞拉西亞戰場的地形大致劃分為兩個部分,戰場的兩翼分別是厄阿斯和奧林匹斯兩座高地。兩座山地之間存在狹長的谷地,在這塊谷地中是壹條關鍵的主幹道路。出於阻止聯軍進入拉柯尼亞的企圖,斯巴達軍隊在這裏占領了防禦陣地。卡利科斯的方陣營隊就位於戰場左翼的奧林匹斯山下。馬其頓和亞該亞同盟組成的聯軍在戰場的兩個高地前開始了仰攻,與右翼進展的順利不同,左翼的進攻開始後不久就被逐步擊退。
塞拉西亞會戰部署,塞拉西亞會戰幾乎是斯巴達恢復往日榮光的最後壹次努力,此後斯巴達公民兵體系趨於崩潰
反擊的斯巴達方陣沖下了高地,而馬其頓人被趕到了攻擊發起的平地上。指揮著這次反擊的斯巴達國王克裏奧米尼斯三世興高采烈,在他看來,局勢有望扭轉。而卡利科斯依舊在盡全力試圖阻止戰線的後退。
隨著從高地向下壹鼓作氣的沖勁消耗殆盡,斯巴達王和他的部隊暫時停下腳步,重整方陣的隊形。每個方陣營隊左前方的軍官和方陣團的督戰官正在大呼小叫地命令部下整隊。趁這壹短暫的空隙,卡利科斯和其它馬其頓軍官得以重整混亂不堪的戰線,準備重新發動攻擊。
差不多在馬其頓左翼的進攻回到原點時,塞拉西亞戰場中部的谷地裏,壹場兩軍騎兵之間的戰鬥分出了勝負。人數多了壹倍的馬其頓-亞該亞聯軍騎兵擊潰了斯巴達對手,把斯巴達兩軍切成兩半。被孤立的斯巴達左翼在厄阿斯山上已經陷入包圍,在不久之後即將全軍覆沒。這樣的局面也促成了斯巴達右翼進攻的停止。卡利科斯並不知道,中央騎兵交戰的過程中,他在馬其頓騎兵中服役的哥哥萊森陣亡了。
處在戰線左翼的馬其頓國王安提柯三世壹直關註著整個局勢。在斯巴達僅剩的右翼沖到奧林匹斯山下進退不能時,他安排了針對他們的第二次進攻。完成重整的馬其頓左翼方陣重新開始前進,而在中央和右翼得勝的部隊轉而攻擊斯巴達人的側後。在方陣團的旗手和號手發布信號後,卡利科斯和他的營隊開始了第二輪進攻,兩支馬其頓式方陣之間的交戰註定是漫長而血腥的。雙方方陣互相靠近的過程中,兩軍都投入了雇傭軍。這些輕步兵互相投射標槍,試圖騷擾對方的隊形和士氣,並努力保護己方的重步兵。隨後,雙方的第壹排方陣士兵進入攻擊範圍,起先攻擊動作往往顯得謹慎而緩慢。隨著後排的士兵逐漸加入戰鬥,長矛和盾牌的碰撞聲此起彼伏,雙方的陣線也開始混亂起來。
從克裏奧米尼斯的所處的位置並無法看到自己的部隊遭到了來自側後的攻擊。但他可以清楚地發現遠處厄阿斯山上的斯巴達守軍已經徹底消失。這時他大概意識到了自己的結局。在他發動第壹次反沖擊之前,他已經看到厄阿斯山上的斯巴達左翼遭到包圍。根據普魯塔克的記載,當時國王向在那裏左翼指揮作戰的弟弟優克萊達斯遙呼,讓他面對戰敗的現實,並鼓勵他以斯巴達的傳統勇敢地迎接死亡,用最後的奮戰贏得榮譽和斯巴達人的歌頌。現在,這句話對他自己而言也適用。不斷有箭矢從厄阿斯山上飛射下來,馬其頓軍隊中的克裏特弓箭手在那裏占領了陣地。由於射擊距離過遠,這些箭支不足以穿透金屬胸甲,但方陣部隊中擁有這樣保護的只有軍官和少數幾排老兵,更多的人身穿廉價的亞麻和皮革胸甲。
在薩裏沙長槍的尾端配有用來配重或者固定於地面的蜥蜴錐。壹旦長槍折斷,利用這壹端還能繼續作戰。對於許多習慣於古典重裝步兵作戰方式的斯巴達人來說,他們都更適應於反手持握較短的半截薩裏沙長矛作戰。壹名斯巴達士兵的長矛在肉搏中折斷了,他反過手來揮舞著長矛的後半截沖向卡利科斯,後者閃身躲過壹記刺殺。蜥蜴錐的邊緣稍稍劃破了胸甲的亞麻覆層,但對內襯的金屬板無可奈何。卡利科斯迅速用盾牌格開長矛,揮動手中的反曲劍,猛地劈向搶入懷中的對手。斯巴達人頭頂的皮魯斯錐形頭盔擋不住這壹擊,他鮮血淋漓地倒在地上。
斯巴達盾牌紋飾,斯巴達人盾牌上的””代表斯巴達的另壹名稱拉棲地蒙,這壹不起眼的細節代表體現了斯巴達在希臘城邦間處在軍隊組織正規化的前列:大部分希臘重裝步兵在盾牌上塗上家徽,穿著配色各行其是,而斯巴達則較早統壹了士兵的盾牌紋飾和裝備式樣
越來越多的斯巴達士兵倒下,很快裝備最精良的前列士兵損失殆盡了。馬其頓人湧入崩潰在即的斯巴達方陣。失去了嚴密陣形的方陣任人宰割,而馬其頓和亞該亞同盟的中央和右翼從側後的進軍則讓斯巴達人最後的抵抗意誌崩塌。
幾乎是壹瞬間,卡利科斯當面的敵人在騷動中開始試圖後退。當他怒吼著招呼部下前進時,壹名倒地昏迷的斯巴達人蘇醒過來,用匕首給了他致命的壹擊。對於馬其頓和亞該亞同盟而言,這壹天的會戰是徹底勝利,兩萬人的敵軍被徹底擊敗。6000名擁有各級公民權的斯巴達公民僅有包括國王克裏奧米尼斯三世在內的兩百人僥幸幸存下來。但對卡利科斯的家人而言光榮充滿痛楚,這個軍人貴族家族壹天之內失去了兩個兒子。
萊森和卡利科斯兄弟,1942年在雷夫卡地亞的考古行動中發掘了萊森和卡利科斯兄弟的墓穴,陪葬的武器、鎧甲為我們還原了兩兄弟戰死於塞拉西亞會戰時的裝束,右為卡利科斯
塞拉西亞會戰展示了公元前三世紀地中海世界中步兵作戰的典型風貌,以及在這個時期飛速發展的步兵戰術成果。盡管在兵力上存在巨大劣勢,但斯巴達軍隊並非必敗無疑。他們作為防禦者提前占據了有利地形,根據實戰情況的發展,這次戰敗更應當歸咎於不佳的協同與戰前計劃。當會戰開始時,馬其頓-亞該亞聯軍在右翼的進攻事先進行了周密的安排。山腳下的馬其頓方陣作為正面的主力進行對厄阿斯山的仰攻。在各方陣營隊之間的縫隙,機動性良好的伊利裏亞步兵充當紐帶掩護方陣側面。方陣背後則有克裏特弓箭手拋射箭矢壓制山頂的斯巴達守軍。最後,來自阿卡尼亞的輕步兵繞到高地的側面進行夾擊。
當這次進攻開始時,在方陣周圍掩護的部分伊利裏亞部隊進軍過快暴露出了側翼,使得斯巴達騎兵得以向他們進行沖擊,但這樣的企圖被聯軍中部的騎兵、步兵混合部隊所逐退。值得壹提的是,中部的行動是由初出茅廬的亞該亞將軍斐洛波門在未經允許下擅自實施的,由於勇於行事和準確的判斷,他的抗命行為事後獲得了稱贊。
反觀斯巴達軍隊,他們則缺乏軍隊各部分之間的配合和戰前的詳細預案。當厄阿斯山遭遇多面夾攻時,中央谷地的斯巴達騎兵壹度抓到了出擊的時機。但他們缺乏步兵的後援,逐漸被數量優勢的敵軍騎兵所壓倒。在這段時間裏,厄阿斯山上的斯巴達左翼坐擁大好戰機,聯軍右翼各部行動脫節,他們本可趁此發動自上而下的沖擊。可他們卻熟視無睹,坐視聯軍包圍兩個側翼。最終,斯巴達方陣只能在失去地勢優勢且被包圍的情況下進行絕望的最後抵抗。右翼的斯巴達方陣進行了成功的沖擊,並且壹度擊退了當面的馬其頓方陣和雇傭軍輕步兵。但這次在左翼動搖時發動的攻勢沒有其它局部友軍的配合。盡管壹度逐退敵軍,卻白白讓自己處於前出而孤立的位置上,最終招致同樣被圍殲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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