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故事是禪家傳播禪學的主要手段,它大體分為兩類,壹類是禪家編撰的“禪故事”,壹類是生活中的真實故事。聽故事的人若悟出了故事裏的禪理,他就獲得了生活的智慧。我不是禪家,我講的當然是真實的故事:
那是在非典恐怖彌漫中國大地的那年初夏,疾病和失業雙重打擊使我對生活失去了勇氣和信念,壹個奇怪的念頭籠罩著我,我走上了大街。街上不像往日那樣熙熙攘攘,行人都戴著口罩,保持著距離。我不戴口罩,大口呼吸空氣,心裏想著:病毒快來感染我吧!我想去另壹個極樂世界!
不知不覺來到了位於西安小寨附近的“大興善寺”。這個繁華鬧市中的寺院,往日香火繚繞人頭攢動甚是熱鬧,今天竟像深山裏的古剎古廟,格外寂靜肅穆。寺內有條商業街,店門倒是都開著,街上卻無人,只有壹群麻雀在地上覓食,真可謂“門可羅雀”。擡頭看見壹塊牌子,上寫“興善寺畫廊”,再看門牌:“大興善寺內文寶街44號”,便走了進去。平日裏我從不會來這些地方,因為生活已經累得我沒有閑情了。今天我倒像是位大閑人。
屋內有個人坐在那裏看書,也不招呼我,這倒使我感到很自在,就獨自看那些掛在墻上的畫……。“這幅畫多少錢?”不知哪來的沖動,我隨手指著壹幅畫便問。其實我兜裏只有十元錢,也許當時只是隨便問問吧,但我心裏卻想著:“妳如果只要十元,我定要買走它!”只見他擡起頭看了看我,又會心壹笑說:“九元。”我楞了壹下,立刻掏出那張身上僅有的紙幣甩給他,還作大方狀說:“不用找了!”自己取下畫就要出門,他依然追上來找了我壹元錢。
出了畫廊的門,我的心情和剛才來時截然不壹樣了,外面的陽光那樣的明媚燦爛,我有壹種急切回家的感覺。出了寺院,走上大街,又上了回家的巴士,當我把攥在手裏的那壹元錢投進投幣箱時,心頭閃過壹個奇怪的感覺:“咦!他怎麽知道我回家坐車還需壹元錢呢?”回到家,從那幅畫的落款我知道他叫“清愚”。
從那天起我沒事總愛上畫廊、古玩市場閑逛,自我感覺是個收藏家、藝術品鑒賞家似的,雖清貧卻悠閑,身體逐步轉好。
壹日,雷鳴電閃風雨交加,據氣象臺說,那是西安地區五十年來最大的壹場暴雨。雨過天晴我再次來到興善寺,再次走進寺內文寶街44號時,壹陣燃香撲鼻而來,定眼壹看,室內擺放著壹尊尊金燦燦的佛像佛具,上次清愚先生坐的地方站著壹個年輕女子正微笑地看著我。壹楞間我脫口便問:“妳是清愚嗎?”那邊傳來咯咯咯地奇怪又歡快的笑聲:
“他走了。”
“他到哪來去了?”
“不知道。他把店面轉讓給我了。”
“多少錢轉讓給妳的?”
“他壹分錢也沒要!”
“他原來畫廊裏的東西呢?”
“家具送給東邊隔壁呂教授了。字畫在西邊雜貨鋪和對面商店裏。”
東邊是西安美院退休的呂教授開的畫廊,清愚先生用的桌椅書櫃,還有用具都在這裏。呂教授說:“清愚可能回家了。所有的東西都不要了。”這個呂教授是個狂妄自傲的人,西美院長劉文西在他嘴裏都被貶低得不成樣子了,但卻與清愚先生關系很好。用他的話就是:“西安美院裏畫功強者很多,但能通靈者甚少!”
西邊那個雜貨鋪的老板是個書法愛好者,他向我展示了清愚先生送給他的幾幅書法作品:“這些都是名書法家寫的,是吹捧清愚的!”他把“贊揚”說成“吹捧”。我問他能送我壹幅嗎?他說:“那不行,這些都是名家的字,很值錢的!”最後他給了我壹張“悲正和尚”“吹捧”清愚先生的條幅。因為他對那個整天滿嘴禪話的窮瘸腿和尚壹點好印象也沒有。
對面商店是位女老板,她說清愚先生是放了些畫在這,都被她收進庫房了。她說:“誰喜歡要啊?送都沒人要!下次見到李老師(清愚)就叫他拿走,別放到這占地方了!”
我還是打算到後面寺院裏問問主持界明方丈,在他那裏我見到了清愚先生畫的壹幅“界明圖”,畫面上壹位老者閉目修禪,身形似不斷變幻著的遊龍飛鳳,其頭部隱約顯現出壹團自然紋理不知是怎麽形成的。界明告訴我,院內有壹個畫院,他曾經想請清愚先生協助管理,他沒想到清愚先生卻不辭而別了。
我似乎悟出了清愚先生為什麽來西安大興善寺開間畫廊了,他不是為了掙錢,他是為了修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