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形雕漆茶盤
妙玉給賈母和眾人所用的茶具是實寫,但是,她拉了寶釵、黛玉、寶玉吃體己茶時所用的茶具可就有些玄虛了。給寶釵的壹只,杯旁有壹耳,杯上鐫著“(分瓜)爮斝”三個隸字,後有壹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壹行小字。另壹只形似缽而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點犀盉”,則奉與黛玉。這些隨筆點染,不能不使人想起秦可卿臥室裏的古董陳設。這當然都出於作者的虛擬,兩者用意並不相同,櫳翠庵中品茶與可卿房中的午睡,到底寫的不是同壹類的故事。
不過,據說綠玉鬥、黃楊套杯、瓟等各種茶具,這些在歷史上都是存在的。綠玉鬥,為青綠色的碧玉杯;黃楊套杯,是用黃楊木制作的,八九個壹組,不同型號,大杯套小杯;斝,則是用葫蘆做成的杯具。看起來稀奇古怪,意在說明妙玉全方位使用不同材質的茶具,是壹個“茶具控”,對喝茶非常講究,也從側面說明曹雪芹的淵博學識。妙玉給寶釵的杯子號稱是“晉王愷珍玩”,這裏邊包含著《世說新語》裏“王愷與石崇鬥富”的典故,東晉國舅王愷積攢下億萬家財,與當時超級富豪石崇“鬥富”,其“珍玩”也定是非同壹般。這些茶具現在要想買到有些難度,而且即使能買到類似的,跟書中寫的肯定也不同,因為書中的那些茶具都是頗有歷史來歷的,放到今天,都是文物。
黃楊套杯
作者要花這麽大的力氣來細細描寫茶器,究竟是為了哪般呢?按說,妙玉是壹個四大皆空的出家人,竟然如此地執拗於這各式的茶具,這說明妙玉內心執著於某種東西,有放不下的執念。當然,另壹方面就是說茶具歷來是為茶人所重視的。袁枚在《隨園食單》裏曾經說“美食不如美器”,在妙玉這裏,道理也是壹樣的,講究的就是茶與茶具的珠聯璧合。陸羽《茶經》也講到了茶器的重要性,須得讓人賞心悅目。日本茶道跟中國學了以後,今天還是這樣,對茶具是相當講究,主人假如尊敬妳,就會拿出他珍藏的古董茶碗給妳,用宋朝的方法打壹些沫沫出來,客人端了這個茶碗要看來看去,還要講壹些稱贊的話,至少要講這個茶碗很漂亮,很了不起。
宋 鬥茶
櫳翠庵品茶,是正面寫的妙玉之本傳。她因劉姥姥吃過壹口,就嫌臟不要了成窯茶杯,但卻“仍將”自己“常日”吃茶的綠玉鬥,斟茶給寶玉。來吃體己茶的三人中,寶釵、黛玉是客,寶玉的關系又自是不同,寫得很自然,但又刻意透露壹些情愫,來說明妙玉對寶玉的愛慕之情。
寶玉卻不知足,說什麽“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不知道寶玉是不是真的不理會妙玉拿他當作“自己人”,才拿自己日常用的茶鬥給他使,還是未察妙玉對其微妙的情感。反正是引來了妙玉的反駁,“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妳家裏未必找的出這麽壹個俗器來呢!”咦?難道,這只是在談論茶具麽?!
在這壹節文字中,妙玉對寶玉時時加以調侃、譏嘲,毫不假以辭色,但口氣中又處處露出非比尋常的親昵,這與對待寶釵、黛玉的態度也有明顯差異的。
她又尋出壹只九曲十環壹百二十節蟠虬整雕竹根的壹個大盞出來,她笑要寶玉吃這壹海,並發了壹通“飲牛飲驢論”,說:“妳雖吃得了,也沒這些茶糟蹋。豈不聞壹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妳吃這壹海,便成什麽?”
當然了,妙玉所說,也正是品茶的精髓。寶玉“細細吃了,果覺清淳無比”,輕輕壹筆,將品茶的趣味全然寫出了。
同時,妙玉又正色說道:“妳這遭吃茶,是托他兩個的福,獨妳來了,我是不能給妳吃的”,呵呵!瞧這話是怎麽說的呀?!這不由得讓人想到《飄》中的壹個情節:白瑞德送給郝思嘉壹頂精致的帽子,郝思嘉歡喜得不得了。可是,她只有五十塊錢。白瑞德說是送她的禮物,不要錢,但他要回報。郝思嘉接過話頭,說:“我連吻也不想吻妳呢!”
不知讀者諸君是否也如品茶壹樣品出壹點“異曲同工”的韻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