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大壯的名字,在當代人心中大概有陌生之感,但在50多年前,他卻是壹位著名學者、詩詞家、書法篆刻家,更以其“愛國愛民為立身之誌,為憂國憂民憤世以終”,效屈原以警世的悲壯之舉而為世人稱頌。
喬大壯,名曾劬,署壯夫、勞者,晚號壯翁,室名波外樓。四川華陽(今屬成都雙流縣)人。生於1892年。喬氏壹門書香衍緒,在蜀中夙有聲望。喬大壯的祖父清同治年間任江南道監察禦史,曾為清廷在山東“黃崖慘案”中錯殺良民2000余人之事上奏力爭平冤而蜚聲朝野。光緒年間任刑部司官時,參與康、梁維新變法。戊戌變法失敗,六君子被害,又仗義為川人劉光第、楊銳收殮而名動京師。烈士譚嗣同所留題壁詩“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夷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著名詩篇也由他抄錄而得以流傳。
喬大壯幼年父親早逝,即由祖父撫養督教,故啟慧甚早,承繼家學淵源,並深受祖父思想道德情操的影響。他少年時代又受教於成都名宿、曾任湖廣總督張之洞幕僚、後任武昌通判的顧印愚先生,在經史、小學、諸子、文學及書法方面均打下了深厚的基礎。時西學東漸,喬大壯又考入京師譯學館(北京大學前身),專攻法文,直至畢業。此時的喬大壯已深得前輩學人朱孝臧、辜鴻銘的激賞。20年代,他與徐炳昶合作,從法譯本轉譯波蘭名作家顯克微支名著《妳往何處去?》,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民國初期,喬大壯任教育部編審,與時任僉事的魯迅先生***事,深相器重。魯迅精於碑帖研究,其時北京可謂書法名家雲集之地,而他卻獨請比自己小11歲的喬大壯書寫自集離騷句聯“望崦嵫而勿迫,恐鵜?之先鳴”,當是慧眼所識。(今天這副對聯尚懸掛於北京魯迅故居博物館。)讀《魯迅日記》,至少有5處述及喬大壯,足見其交誼篤厚。
1927年,喬大壯曾赴南昌協助周恩來工作,受到革命的熏陶。南昌起義後,他因家室之累和祖訓不能參加政黨而被迫返回北京。回京之後即將祖遺田契悉數焚毀,以示與剝削階級決裂和反對不勞而獲之誌。
喬大壯先生在古典文學,詩詞,書法篆刻等方面均有精深的造詣。其詩詞沈郁纏綿,幽宛譎麗,直追唐宋。詞學大家汪旭初、唐圭璋亦譽喬大壯為“壹代詞壇飛將”。喬大壯精於篆刻,上摹秦漢,下承清代黃士陵壹路,風骨古俏,與齊白石稱為“南喬北齊”。他的書法作品,正為時所稱道合詩文、書、印為壹,足稱“三絕”。他先後擔任中央大學藝術系教授,詞學教授,在文化藝術界享有極高的聲譽。
喬大壯先生是壹位典型的節操自守,不阿時尚,正氣凜然的學者、藝術家。抗日戰爭期間,他舉家遷到重慶鄉間,布衣粗食,自種蔬菜,為人治印貼補家用,過著清貧的生活。當他聞知友人徐森玉教授陷於敵占區上海,因拒絕出任偽職而生活困難,於是毅然將辛勞所得的積蓄全部寄贈徐森玉。
時值國難時艱之際,喬大壯先生亦因生計所迫和於右任先生的雅重,先後供職於經濟部,監察院。但卻始終潔身自好,決不同流合汙。某次,白崇禧求他撰序為蔣介石六十大壽祝慶,他拒絕為蔣歌功頌德。並憤嘆道:“吾悔讀書,遂至為廝養所驅策耶!”而白崇禧執意懇請,他不便推辭,乃巧妙地將某部長所撰的詩序增添四韻,湊成六十之數,言為祝滿壽。白大喜,但當其看完全文後,卻發現詩中隱含譏諷之語,乃自提筆改了幾個譴責字眼。喬大壯知道後即向白崇禧抗議說:“閣下是參謀總長,鄙人乃文學教授,各有壹行。如若閣下擅改鄙人文字,則鄙人也可亂改閣下的作戰方案了,是否如此呢?”弄得白崇禧尷尬至極,無言以對,只好聽之任之,此事壹時傳為佳話。
抗戰勝利後,喬大壯先生隨中央大學返回南京,後因主持正義被迫離校。1947年夏,乃應臺灣大學校長陸誌鴻之邀只身赴臺任教。在臺灣與名教授許壽裳,馬宗融等針砭時弊,參加反饑餓,反內戰的民主進步運動而為當局所忌恨,處境非常艱難。1948年春,錢鐘書隨歷史學家李玄伯遊臺灣。抵臺時,正是喬大壯繼遇害的許壽裳擔任中文系主任。因李玄伯的介紹,錢鐘書執後輩禮至波外樓寓所拜訪喬大壯,相見甚為歡暢。喬大壯盛情款待李、錢,***席觴詠。晚年的錢鐘書憶及當年與喬大壯先生的翰墨緣,亦愴然銘懷,發出“爾後音問頓疏。旋復人天永隔,傷逝懷舊,哀思難任”的悲悼之念。是年喬大壯先生因支持臺灣學生運動為當局所不容,旋即離任,輾轉於上海和南京。此時的喬大壯,深感國家多難,社會黑暗,民生多艱。悲天憫人、憤世嫉俗的心情,痛苦地折磨著他那高尚的靈魂,遂於1948年7月3日壹個淒風苦雨之夜自沈於蘇州梅村橋下,年僅56歲。次日,有人在河中發現他的遺體,上懸壹名片,書為“責任自負”,又用另紙書為:“速付火葬。”先生的遺體於12日火化於靈巖山寺,這年11月歸葬華陽潘家溝祖塋。
喬大壯自沈,此前早有征兆。他的好友、文學家臺靜農曾憶,從1948年除夕起,喬大壯“兩度粒米不進,以酒度日”。有壹次,喬手指著他剛從古玩鋪淘回的壹個頗為精美的彩陶罐子,環顧眾友說:“這是裝我的骨灰的。”眾人皆笑,以為戲言,不料壹語成讖。
喬大壯的女兒喬無疆回憶:1948年7月2日,喬同她談了壹個通宵,說:“這個社會允許我做的工作只能是參加內戰,幹對國家不利的事,我寧死,豈能為吃飯而行不義?”翌日晨起,喬大壯“訪別親故,神態平和,壹如常日”,“不料竟是訣別”。
1948年11月出版的《文學雜誌》3卷6期,載有署名“方回”的喬大壯悼文,評道:“今日已經不是朝代的更易,而是兩個時代兩種文化在那裏競爭……最為感覺仿徨苦悶的,大約要數所謂知識分子。有壹派對於舊的既不勝其留戀;對於新的,又不勝其疑懼,仿徨無所適從;於意誌脆弱的,便醇酒婦人終其世;意誌堅強的,便幹脆自了其生。”
近年來在有關部門、出版社的關註支持下,在大壯先生次女喬無疆的不懈努力及其晚年的夫婿,著名學者、詩人、書法家吳丈蜀先生的協助下,喬大壯先生的遺作《喬大壯詩集》,《喬大壯詞集》,《喬大壯書法》,《喬大壯篆刻集》相繼出版問世。對於我們了解壹代愛國學人,弘揚巴蜀文藝,當為嘉惠士林的貢獻,亦可告慰喬大壯先生於九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