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小,細細的落。朝南的書房正臨著壹樹香樟的新綠,葉芽剛剛打開,綠意和雨汽渾然壹處,在紫檀和香樟的新綠間緩緩滑落。
時光異常安靜,停在雨,樹,房間裏。
再遠壹點,北回歸線以南,這些紫檀和香樟當換成另壹些樹,比如紅花羊蹄甲或者木棉。
紅花羊蹄甲正把兩片象攤開的腎葉般的葉片撐得發亮,花沒有完全謝去,正落了樹下的車上壹陣壹陣的紅,美得殘忍卻收得安詳。
我壹直以為這些花,這些樹就在南方,事實遠非如此。
有壹天在成都壹擡頭就發現立在街頭的高大的洋紫荊。
它們甚至比在南方更見蔥蘢,只是雖見蔥蘢卻不怎麽努力的開花,不開也罷,那些氤氳著露氣的花兒壹直在開——沈勝衣的《書房花木》系列裏,洋紫荊打頭,蓮花結尾,正恣肆的開著,沒有春夏。
追隨沈勝衣的文字因為當初誤把自己當成個讀書人。就象當初誤會自己喜歡看電影、聽音樂或者行走壹樣,每樣都認認真真的,裝模做樣的喜歡著,然而,每次拎著壹堆書往回走時便知道這喜歡裏有多茫然。
那時,我們剛剛搬去新的辦公樓,生活毫無規律,閑下來就在各式的論壇裏泡著,看人打架,掄磚。
最初的熱情很快退去,網上壹切遠不如身邊的人來得精采,很快在現實裏沈沒,只是在打牌泡巴的間隙,漫不經心裏依然會把自己當個讀書人,或者正是這心底壹念,似乎也在漫不經心的留意著各種關於書的文字。正是那時邂逅了沈勝衣,他貼在書話裏的書單,他筆下的那些書,那些字,象進山的壹條路,我並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裏,但喜歡極了路邊壹樹壹樹的風景,很長時間,他的書單都是我的購書指南。
再後來,成立了自己的所,從政府機關裏出來,日漸忙碌,閑時召集同事們跋山涉水,聚餐,打牌,極少買書,偶有看書,也多半閑得無聊。
那時身邊還有壹群朋友,是最早掘得壹桶金的那類人,已生退意,堅門閉戶,修植物,玩古玩,讀古書。
他們的生活和退出的方式基於原罪,而原罪使得這種退出只具形式上的含義。
但是植物與書,卻無端的契入了我的日常。即便在喧囂裏,心底依舊有壹些花在開,壹些樹在綠。所以,當別人對植物走入古代的時候,我徹底走入現實。正好沈勝衣的植物與書,為當時所需。
我也是自不量力
《書房花木》裏的文字正如沈勝衣在自序中所言,或為花木名實考,或借草木以抒個人之幽微。
考據於我太艱深,讀得吃力,然而,正是這些陌生而且艱深的考據,辟開了壹條幽深的小路,它們通向另壹片開花的原野,在他時,他處,花兒們以另壹種姿態站立,生長,並花香滿徑,每壹條路的盡頭都是壹片葳蕤。我正好可以按圖索驥,按他所提供的線索四處收索,平常的植物後面有了這片幽深的原野。
對植物本身的愛是相通的——壹如無言生長在世間兩端的我們。是兩棵樹。
然後到零七年春,正在山上,山不高,林不密,是深丘地帶。突然有風,給在萬丈紅塵裏的C打電話:大風起兮,我已站成山上的壹棵樹。
說得極鄭重,相信她知道。
是的,就是半山腰上的那棵樹,站定了,就是壹生。
然而,我畢竟沒有深入大地的根系,只能在紅塵裏懷念某山,某水,某個旅次中的那壹棵,那壹朵。那時的小居室臨著山,風從山上來,每個早上,去往山腳下停車場的通道上總會駐足回望,並再壹次想起自己就是山上的壹棵樹。
然後,到零九年沈勝衣送書,並再在他的文字裏悚然壹驚:“當花花公子還原為庸碌俗人,恣意炫目落實了質樸家常,花團錦簇也就變成了都市壹樹。——哦,說自己是樹都已自不量力了。”即便下筆寫文,我也知是自不量力了,——我原本就是站在紅塵中的壹棵樹,對花木的喜歡是壹棵樹對另壹棵樹的向往吧。
因由花木
在南方生活多年,那些花木,那些樹,甚至比北方還要熟悉。
沈勝衣因仇春霖的《葉綠花紅》印在自己年少的時光裏,這壹生都深深的打上印記,而我的花木之緣卻是幾近中年時所得的《花鏡》,花鏡完全是文人的花,文人愛花,多半更愛文字底下的花,我不幸也染了這習氣,於花木,多半是葉公好龍。所以沈兄陽臺上的馬拉巴勒年年新綠,我卻連這個也養不活。所幸文字後面的花,花木之下的書香,就夾在不遠處的書頁間,他不小心的撥弄出來,展顏開了,我也常能小小的會心。
花木原本就是我們心中,那壹片原野,上面正三三兩兩的開滿了花,也許很少,也許就是那些紫花地丁,打遠壹望,它和身邊廣大的綠連成壹片。
但是,我們自知。
讀沈兄文字也如此,春草年年綠,王孫不歸,卻是那淺草壹莖,歸與不歸,自知罷。
書房花木深
自不敢比沈兄書房,即便如此,平常裏來來往往的書也並不為我所珍視,久不開啟,塵土滿面。
時時勤拂拭也就做不到,當讀書這壹興趣再次退去後,才知道當真正的天龍“窺頭於牖,施尾於堂”時,自己有的也就只是葉公式的倉促,害怕,最後就是退而還走。
去年初冬沈兄送書已歷半載,今天下筆作文,依舊倉惶驚悚並且不安。
想了想,那些倉皇,驚悚不安卻似又不是沈郎文字,該是那些陌生的書名與陌生的人事吧,沈勝衣書中所涉,所引那些書名,那些人事,如此陳舊,如此陌生,順帶也就對文字有了敬畏。
結束此篇時,早不是雨意垂垂,天公正換了亮麗的陽光,然後把這些陽光鋪在嫩綠的新葉上,這陽光,這新綠,早連成了壹片,正閃著光,發著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