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根據《紅樓夢》有關章回改編。原著曹雪芹,改編者劉蕊。
周瑞家的告訴鳳姐劉姥姥又來看望,可巧被賈母聽見,問劉姥姥是誰,鳳姐回明了。賈母說正要找個老人聊天呢,叫過去見見。劉姥姥竟不敢去,經平兒勸說,才跟了過去。賈母見了姥姥,便留她在園子裏多住幾日。劉姥姥自是將些村野見聞說給賈母等聽。
賈母和王夫人及眾姐妹商議著給史湘雲還席,寶玉提議就擺在園子裏吃。次日天氣晴朗,賈母等人都到了園裏,劉姥姥也帶著板兒來了。賈母揀了壹朵大紅的菊花簪在鬢上,讓劉姥姥也戴壹朵,鳳姐兒便拉過劉姥姥來,笑道:“讓我打扮妳。”說著,把壹盤子花橫三豎四地插了壹頭。賈母和眾人笑。劉姥姥也笑道:“我這頭也不知修了什麽福,今兒這樣體面起來。”眾人笑道:“妳還不拔下來摔到她臉上呢,把妳打扮得成了老妖精了。”劉姥姥笑道:“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索性做個老風流!”
吃飯時,鳳姐與鴛鴦商議要拿劉姥姥取個笑兒。鴛鴦便拉著劉姥姥悄悄囑咐了壹番,劉姥姥道:“姑娘放心。”入了坐,賈母說聲“請”,劉姥姥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擡頭!”眾人先還發怔,後來都壹齊哈哈大笑起來。湘雲壹口茶都噴了出來,黛玉笑岔了氣,寶玉滾到賈母懷裏,賈母笑得摟著叫“心肝”。王夫人笑得用手指著鳳姐兒,卻說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掌不住口裏的茶,噴了探春壹裙子。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撐著不笑,還只管讓劉姥姥。劉姥姥拿著鳳姐給她的鑲金象牙筷,沈甸甸的不聽使喚,說:“這叉爬子比俺那裏鐵鍁還沈,哪裏犟得過它。”又誇那鵪鶉蛋:“這裏的雞兒也長得俊,下的蛋也小巧。”鳳姐笑道:“壹兩銀子壹個呢,妳快嘗嘗罷。”劉姥姥伸筷子去夾,哪裏夾得起,好容易撮起壹個來,伸著脖子要吃,偏又滑下來滾到地上。劉姥姥嘆道:“壹兩銀子,也沒聽見個響聲就沒了。”眾人已沒心吃飯,都看著她笑。
吃畢飯,賈母壹行又看了黛玉、寶釵、探春等的住處。鳳姐備好壹圈坐椅,讓邊吃酒邊行令,等待梨香院的戲開臺。劉姥姥怕打了瓷杯,要換木杯喝酒。鳳姐便命取了那楊根雕的十個大套杯來,說:“要吃遍壹套方使得。”劉姥姥又驚又喜,邊玩味那杯邊上的字畫邊道:“我還是小杯吃吧,把這大杯收著,我帶了家去,慢慢地吃罷。”說得眾人又笑起來。
鴛鴦命人滿斟了壹大杯,劉姥姥兩手捧著喝。賈母薛姨媽都道:“慢些,別嗆了。”薛姨媽又命鳳姐布個菜。鳳姐夾了些茄鯗送入劉姥姥口中,笑道:“妳們天天吃茄子,也嘗嘗我們這茄子,弄得可口不可口。”劉姥姥笑道:“別哄我了,茄子跑出這個味兒來了,我們也不用種糧食,只種茄子了。”眾人笑道:“真是茄子。”劉姥姥詫異道:“真是茄子,姑奶奶再餵我壹口細嚼嚼。”鳳姐兒又夾了些給她。劉姥姥細嚼了半日,笑道:“雖有壹點茄子香,只是還不像是茄子。告訴我是個什麽法子弄的,我也弄著吃去。”鳳姐兒笑道:“這也不難。妳把才下來的茄子刨了皮,只要凈肉,切成碎丁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肉脯子,還有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豆腐幹子,各色幹果子,都切成丁兒,拿雞湯煨幹了,拿香油壹收,盛在磁罐子裏封嚴了。要吃的時候拿出來就是了。”劉姥姥聽了搖頭吐舌說:“我的佛祖!那得多少只雞配它。怪道這個味兒。”
席散後,大家隨著賈母在園內遊玩。賈母攜了劉姥姥同行,劉姥姥又向賈母道:“城裏不但人尊貴,連雀兒也是尊貴的。這雀兒到了妳們這裏也變俊了,也會說話了。”眾人不解,因問:“什麽雀兒變俊了會說話?”劉姥姥道:“那廊上金架子上站的綠毛紅嘴是鸚哥兒,我是認得的。那籠子裏的黑老鴰子,長出鳳頭兒來,也會說話呢!”眾人聽了又都笑起來。
賈母又帶了劉姥姥至櫳翠庵來。妙玉迎進去。賈母道:“我們才都吃了酒肉,妳這裏頭有菩薩,沖撞了是罪過。我們就在這裏坐坐,把妳的好茶拿來,我們吃壹杯就去了。”妙玉親自捧了壹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裏面放壹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與賈母。賈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說:“知道。這是‘老君眉’。”賈母接了,又問:“是什麽水?”妙玉道:“是舊年的雨水。”賈母便吃了半盞,笑著遞與劉姥姥,說:“妳嘗嘗這個茶。”劉姥姥便壹口吃盡,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濃些更好了。”賈母眾人都笑起來。
妙玉把寶釵、黛玉的衣襟壹拉,叫二人隨她出去。寶玉悄悄地隨後跟了來。只見妙玉領她二人進到耳房內,妙玉親自在風爐上煮滾了水,另泡了壹壺茶。寶玉便輕輕走進來,笑道:“妳們吃體己茶呢!”黛玉、寶釵二人都笑道:“妳又趕了來蹭茶吃!這裏可沒妳吃的。”妙玉命道婆將劉姥姥吃過的茶杯擱到外頭去,另拿出兩只杯來,斟了茶遞與寶釵與黛玉,卻將自己平日用的那只綠玉鬥斟了茶遞與寶玉。寶玉笑道:“常言道‘世法平等’,怎麽她兩個就用那樣的古玩奇珍,我的就是這個俗器了?”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妳家裏未必找得出這麽壹個俗器來呢!”寶玉笑道:“俗語說:‘隨鄉入鄉’,到了妳這裏,自然把這金珠玉寶壹概貶為俗器了。”妙玉聽如此說,十分歡喜,遂又尋出壹只九曲十環壹百二十節蟠虬整雕竹根的壹個大盞出來,笑道:“就剩了這壹個了,妳可吃得了這壹海杯?”寶玉喜得忙道:“吃得了。”妙玉笑道:“妳雖吃了,也沒這些茶給妳糟蹋。豈不聞壹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驢了。妳吃這壹海杯,更成什麽了?”說得寶釵、黛玉、寶玉都笑了。
黛玉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妳這麽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統***得了壹甕,總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壹回,這是第二回了。”寶釵知她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吃過茶,便約著黛玉走出來。寶玉對妙玉賠笑說道:“那茶杯雖然臟了,白撂了豈不可惜?依我說,不如就給我那貧婆子罷,她賣了也可以度日。妳說使得麽?”妙玉聽了,想了壹想,點頭說道:“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是我吃過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她。妳要給她,我也不管,妳只交給她快拿了去罷。”寶玉道:“自然如此。只交給我就是了。”妙玉便命人拿來遞給寶玉。寶玉接了,又道:“等我人出去了,我叫幾個小廝到河裏打幾桶水來洗地如何?”妙玉笑道:“這更好了。只是妳囑咐他們,擡了水,只擱在山門外頭墻根下,別進門來。”寶玉道:“這是自然的。”說著,便袖著那茶杯出來遞給賈母屋裏的小丫頭拿著,說:“明日給劉姥姥帶回家去罷。”
賈母因覺身上乏倦,便命王夫人和迎春姐妹陪著薛姨媽去吃酒,自己往稻香村來歇息。鳳姐、李紈和眾丫頭婆子跟隨去了。
鴛鴦仍帶著劉姥姥到處逛,來至省親別墅的牌坊底下,劉姥姥道:“哎呀!這裏還有大廟呢。”說著,便趴下磕頭。眾人笑彎了腰。劉姥姥道:“笑什麽?這牌樓上的字我都認得。”眾人笑道:“妳認得這是什麽廟?”劉姥姥便擡頭指著那字道:“這不是‘玉皇寶殿’!”眾人笑得直拍手。劉姥姥這時覺得肚子裏壹陣亂響,忙拉著壹個丫頭,要了兩張紙,就要解裙子。眾人笑著喝住她:“這裏使不得!”忙命壹個婆子帶她走了。那婆子指了個地方,便走開去歇息。劉姥姥喝了些酒,又吃了許多油膩飲食,多喝了幾碗茶,不免瀉起肚子來。蹲了半天,忽壹起身,只覺眼花頭暈,辨不出路徑。只得順著壹條石子路慢慢地走來,走到壹所房子跟前便進去了。進了房門,迎面便見壹個女孩子滿面含笑地迎出來。劉姥姥忙笑道:“姑娘們把我丟下了,叫我碰到這裏來了。”那女孩子卻不答。劉姥姥便趕過來拉她的手,卻咕咚壹聲把頭碰得生疼,仔細瞧了壹瞧,原來只是壹幅畫兒。轉身進了個小門,劉姥姥掀簾進去,擡頭壹看,只見四面墻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皆貼在墻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想找門出去,卻找不到,剛從屏後找到壹個門,只見壹個老婆子也從外面迎進來。劉姥姥詫異,心中想:莫非是親家母?便問道:“妳也來了,想是見我這幾日沒家去找我來了,哪位姑娘帶進來的?”又見她戴著滿頭花,便笑道:“妳好沒見過世面!見這裏的花好,妳就不顧死活戴了壹頭。”那老婆子只是笑,也不答言。劉姥姥便伸手去羞她的臉,壹下子摸到那老婆子的臉冰涼挺硬的,把劉姥姥嚇了壹跳,猛然想起:“常聽見富貴人家有種穿衣鏡,別是我在鏡子裏頭嗎?”想畢,又伸手壹抹,再細壹看,果真是面鏡子。只聽咯噔壹聲,原來按動了西洋機關,露出門來。劉姥姥又驚又喜,走出來,看見壹張精致的床帳,便壹屁股坐在床上,身不由己地歪身睡倒。
眾人不見了劉姥姥,便四處尋找。襲人心想:“別迷了路,順著這條路到我們後院去了。我瞧瞧去。”進了怡紅院,襲人聽到鼾聲如雷,聞見酒屁臭氣滿屋。壹瞧,只見劉姥姥伸手伸腳仰臥在床上。襲人忙上來將她推醒。劉姥姥驚醒,睜眼看見襲人,連忙爬起來,道:“姑娘,我該死!好歹並沒弄臟床。”襲人恐驚動了寶玉,搖手叫她別說話,悄悄地笑道:“不相幹,有我呢,妳跟我出來罷。”
次日,劉姥姥帶著板兒來向鳳姐辭行,又說:“雖然住了兩三天,把古往今來沒見過的、沒吃過的、沒聽見的都經驗過了。難得老太太和姑奶奶並那些小姐們,都這樣憐貧惜老照看我。我這壹回去沒別的報答,唯有請些高香,天天給妳們念佛,保佑妳們長命百歲的。”鳳姐告訴她,昨日老太太和大姐兒都著了涼,又想起大姐兒還沒有名字,便讓劉姥姥取個名兒,借她的壽壓壓邪。劉姥姥問了大姐兒的生辰,聽說是七月初七日,便說就叫巧兒正好,若壹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遇難成祥,逢兇化吉,都從這“巧”字兒來。鳳姐兒聽了,自是歡喜,又叫平兒把送劉姥姥的東西打點好。劉姥姥隨平兒到外屋,見堆了半炕的東西,還有王夫人和鳳姐送的壹百零八兩銀子,連連道謝。劉姥姥又給賈母辭行,鴛鴦將眾人送她的幾大包東西給她,叫了車,讓小廝送劉姥姥回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