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發來壹張照片,是他正在看的書。電話裏,他和我探討日本茶聖千利休。我壹下子就被他問懵了。
我在記憶裏,努力搜索了壹下,才想起:千利休,著名的日本茶藝大師,被稱為“茶聖”。他,堪稱日本茶道和美學之巨擘。他是著名茶道論斷“壹期壹會”的提出人,也是“茶禪壹體”的踐行者。
他被日本人奉為“茶聖”,得天皇賜名“利休”。他背後還有壹位制陶大師長次郎,也成全了他的茶藝和茶道。
千利休(1522年-1591年4月21日)日本戰國時代安土桃山時代著名的茶道宗師,日本人稱茶聖。
室町幕府滅亡,織田信長樹立政權後,召利休為茶道侍從。信長死後,利休便跟隨獲得政權的豐臣秀吉,並受到重用。
最快速直觀的了解,無異電影,於是,搜到了《尋訪千利休》。
《尋訪千利休》,是由田中光敏執導,市川海老藏、中谷美紀參演的劇情片。講述了世所罕見的茶道宗師千利休的壹生。電影的最後,被太閣豐臣秀吉責令剖腹自殺,卻被妻子壹番話勾起回憶而展開的故事。
1591年4月某日風雨飄搖、陰雲翻湧的清晨,70歲的茶人千利休坐在自家廊檐下,看雨水如瀑布般朝院落中傾瀉。
屋外的三千兵馬,已經奉豐臣秀吉之命在雨中圍守多時。千利休的老妻端來壹盞油燈,和丈夫壹起靜坐,等待那壹時刻來臨。兩人有壹搭沒壹搭地說著閑話,平常得與以往並無二致。
使者冒雨而入,帶來了秀吉的旨意:“如果將懷中的小壺交出,便可赦免死罪。”千利休為其點茶,說了壹句話:“這世上,只有美的事物能讓我低頭。”此後便從容切腹自戕。
坐擁天下、呼風喚雨的壹代梟雄豐臣秀吉,最後還是輸了,輸給了壹個手無寸鐵、兩袖清風的茶人,曾經英雄相惜的情誼佳話,最終以血腥和決絕劃上句號。
千利休,至死也沒有交出那個墨綠色的、小巧的茶壺,那本是用泥胚隨意燒成之物,與秀吉黃金茶室中的種種昂貴賞玩相比,不值壹文。
這個壺,在利休眼中,因著壹段年輕時海誓山盟的情緣,成為至善至美的象征;在秀吉眼中,卻意味著耗盡天下之財也買不到的高貴尊嚴。
千利休是幸運的,他壹生中連得兩名雄主賞識,如果說織田信長發掘了他,那麽最終是豐臣秀吉成就了他。
千利休又是不幸的,晚年聲望滿天下,甚至威脅到豐臣秀吉的地位,他的才華和驕傲,註定了他的毀滅。
豐臣秀吉將本屬於武士的“切腹”待遇賜予千利休,可見他的復雜情感。
許多年前,在豐臣秀吉還是織田信長的家臣之際,因觸怒了主上,失魂落魄地跑到千利休的茶室,請求在臨死前能喝上壹碗他親手泡的茶。
彼時日本,唐風佛教興盛,飲茶更為上流社會所推崇的風雅之事,成為享樂主義的代名詞。千利休自幼師從武野紹歐學習茶道,他的茶道理念與貴族相悖,提倡素雅拙樸的飲茶態度,暗合了當時百姓深受戰亂疾苦、追求恬淡生活的普世理想,備受推崇。
對於飲茶,他曾寫過壹首詩:
先把水燒開,
再加進茶葉,
然後用適當的方式喝茶,
那就是妳所需要知道的壹切,
除此之外,茶壹無所有。
大美的境界就是至簡。飲茶,在千利休的觀念裏,既是尋常之事,又是超然物外的精神享受。
千利休用知行合壹的態度貫穿此種人生哲學,恰逢織田信長有飲茶嗜好,四處搜羅珍奇古玩,別人獻上的都是名貴刁鉆器物,他則端上壹平常漆盒,用竹筒註入清水,置於月夜之下。
圓月倒影水中,與漆盒上的遠山飛鳥壹起波光鱗動,如壹幅生動的“春江歸鳥花月夜”圖,大借景大寫意,對影壹刻,虛實***生。慧眼如信長者,深受此刻頓生的禪意觸動,將其招致麾下,給予重用。
利休很快擢升為茶頭,代替國家行使茶禮,尊貴無兩。然而,利休眼中眾生平等,不論武士、商販、百姓皆可參與他開設的茶席活動,在等級森嚴的時代,堪稱特立獨行、驚世駭俗之舉。如今想來,也只有織田信長那般雄才大略的豪傑,才能容忍這匹桀驁不馴的千裏馬在他的地盤上肆意馳騁。
電影《尋訪千利休》中,面對死罪加身、垂頭喪氣的豐臣秀吉,利休為他親手做了壹碗抹茶,並說“請您享受這生命中的片刻歡愉”,這用粗陋茶碗盛著的茶,既是充滿哲理的撫慰,又是對生命的悲憫。並說:“我會為妳說情的。”
當利休表態會在信長面前為其說情後,秀吉得寸進尺的本性露了出來。他提出,要看壹看利休懷中深藏多年的綠色小泥壺,那壹定是無價之寶。利休自然沒有交出,這便成了兩人心裏無法拔除的壹塊老梗。
織田信長死後,豐臣秀吉“接手”千利休。在電影中,為了與前壹位做比較,刻意將豐臣秀吉塑造成壹個有些自卑、有些貪婪的土豪,但縱觀歷史,豐臣秀吉自有過人之處,因為千利休的茶道就是在他的時代發揚光大、達到巔峰的。在此期間,千利休創造了對後世影響深遠的“侘寂美學”,即簡樸化、極致化。
有這樣壹個故事。壹日,豐臣秀吉聽說千利休院子裏開滿了美麗的“朝顏(牽牛花)”,便興致勃勃前去飲茶賞花。到達後,卻發現滿院的牽牛花被利休拔得幹凈。豐臣秀吉強忍怒火,攜下佩刀,彎腰鉆入窄小的茶室,卻發現茶席邊的黝黑粗糙花瓶裏,僅有壹支牽牛花帶著露水微微抖動。
茶室由利休親手建造,極盡拙樸之能事,在粗糙的墻壁、陰暗的光線下,壹朵生命的頑強綻放,怎能不令人震撼。“侘寂”二字,可見壹斑。今日所見的日本建築、衣食住行乃至思想,都多多少少體現著這種觀念。
電影將這個故事,改為以壹朵蓓蕾出現在冰冷森然的兵器庫,打動葡萄牙傳教士,實在不如直接沿用歷史典故來得妥帖自然。
千利休的茶室逐漸成為貴族、武士們拜師、修行的場所,他們來此學習的不僅是“和、敬、清、寂”的茶道精神,還有做人道理和行事準則。
如果說豐臣秀吉是至高無上的大和領袖,那千利休就是他們的精神導師。豐臣秀吉自詡為“天下第壹人”,千利休則是“天下第壹茶人”。
草寇出身的豐臣秀吉實則骨子裏好大喜功、驕泰奢侈,他用黃金建造燦燦生輝的茶室,裏面擺滿了昂貴的茶具;千利休修建草庵茶室,因過於清簡,被他下令整改;他打心眼裏不喜歡千利休用粗糙的黑陶碗點茶,如果不是為了擺場面、順應民意,也許他不會容忍千利休這麽久。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千利休和豐臣秀吉最終的決裂,歷史上有諸多說法,壹說秀吉強行要納利休之女為側室,壹說有人在京都大德寺裏修建了壹尊千利休木像,日夜膜拜。
電影中,利休的女兒為了反抗暴權,上吊自盡;而由眾僧為感謝其恩德而修建的木像,也被下令燒毀。不論哪壹條,千利休總歸是觸怒了秀吉,都是死罪。
其實都是借口。看破世事的千利休,或許早就預見了這壹天的到來。壹個追求至高權力的軍閥,壹個主張和平無為的茶人,若不曾相識,倒也相安無事。壹旦相遇,能彼此合作那麽久,已是世間奇跡。
豐臣秀吉終歸是屬於世俗的,他幻想著最後用人情去逼迫對方求饒。在他的價值觀中,用壹次低頭認錯換回生命,難道不是再劃算不過?畢竟,他要的只是對權力的臣服。可是千利休早就超脫了世俗,在他的價值觀裏,為了美的事物,連命也可以舍棄:“唯有美麗之物,才能讓我低下頭顱”。
千利休死後,他的老妻默默走過來,將壹席白布蓋上屍身。她終於看到那個丈夫生前從不輕易示人的小茶壺。那是壹個美麗的高麗少女留下的,她被拐來作為獻給大王的禮物,在為奴和死亡之間,她選擇了後者,飲藥而亡。
平心而論,這段杜撰的故事試圖把美具象化,固然有些刻意,卻使妻子這個人物更為深刻。況且,日本文化善於推理,究其征服高麗歷史,虛構的故事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妻子默默侍奉他數十年,也察覺丈夫心裏有另外壹個女人,每逢出場,她的身邊總是有象征高麗少女的木槿花搖曳,但她百般隱忍,從不追問。丈夫死後,她終於有權處置那把小壺,她幾次想摔碎它,壹了百了,終於還是含淚忍住了。
與其說她恨的是那個從未謀面、早已死去的女人,不如說她恨的是對“美的事物”執著了壹生的丈夫。因為這種執著,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美也是有代價的,她和她的愛情,也是陪葬品的壹部分。
電影《尋訪千利休》,臺詞極少,主要人物也極少。影片裏,大量的留白鏡頭,巨大的開闊空間,漫長的人物內心活動,壓抑又浪漫的分鏡頭,無異極致地展現出:大和民族島國“孤獨無助”的壹貫淡淡憂傷。也展示出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度,人們面對生死:“見慣不怪”——“來去有常序,靜對無常歸”,從而,能淡然處之的“生死觀”哲學態度。
電影的每壹幀畫面,都美得不可方物,完美呈現了:千利休壹生追尋的“侘寂之美”。
而日本傳統的“侘寂之美”,也是壹種很難具體描繪的美學形態,它算是極簡主義和守舊主義的融合,從物品到心靈都在追求極致的枯、空、樸、缺、微、舊。
有的美,極具實用價值。有的美,完全不為了生活,也不為了活著。有的美,只在乎心靈的享受,哪怕只是片刻的愉悅。而有的美,只為了拔高靈魂和思想的高度。還有壹種美,體現的是生存價值的極端綻放那壹刻,即生命最高級的閃現和光輝。
更有另壹種美,是那種視死如歸的崇高之“和寂靜美”——生命有故事、腦海有真理、胸中有溝壑、眼裏有大愛,手中有溫度。
人與自然,***生***處***亡,和諧寧靜。人,在大自然面前,必須具有謙卑之悟之心。大自然中,萬事萬物,都會變舊變老,都有悲傷荒涼之事。
這是壹場與“美”有關的論戰,而千利休發誓:要讓天下人見識到“至美”的深淵!
美,與權力無關,
美,與生死無關。
在人生後的茶席上,
千利休的茶之道,
開啟邁向“寂”的異世界……
“尋覓無心之美,點滴積累,始成靜謐堅韌的壹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