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少納言的《枕草子》的時候,覺得古代女子的愛情好像是縹緲在空中的雲霧,沒有絲毫煙火氣息。文字是林文月譯,沒有周作人的平實綿密,極美。
清少納言是日本平安中期的女子,侍奉定子皇後,描寫了宮中的貴族生活和玩味趣事,那個時代,女子會作詩吟詠彈琴也會跟男子調情,很懂生活情趣。
筆下的事物多美好啊,單是看名字都已經心顫悠悠的,在花瓣上寫詩句,在信中寄壹只笛子給心愛的男子,宮中人華美的服飾,淡紫色的外衣和純白的外袍,雪覆在梅花上,水晶念珠。冬夜裏敲棋子聽雪花簌簌落地,貴族公子壹襲白色長袍站在杏花樹下吹著笛。
清少納言的生活美學,有日本淡淡的禪意,心思精巧,細致入微,描繪的都是生活中十分微小的事物,如服飾,容器,花朵,植物,心情,四季,以及人物表情和談話,纖細柔美的女性內心不斷被生活的細節打動,被日本美學熏染,重重宮闈和森嚴等級阻擋不了女性天生柔軟感性的心,她筆下的貴族世界裏看不到勾心鬥角,有的只是優雅和樂趣。
比如描寫宮中人物的服飾:“優美者,如纖細清秀的貴公子穿著直衣的模樣。美麗的女童隨意地穿著裙褲,於其上搭配著敞開腋間的汗衫,袖際露出卯縋和香袋的飾帶長長,依在高欄邊,用扇子半遮著臉。年輕女官之貌美著,將夏用幾帳的下端掀起,看得見於白綾的單衣之上加披著紫色的薄衣,在那兒練字。”
在積雪未深,淡淡的飄著雪花的時候,幾個深閨女子在暖和的小屋中烤火閑談,喝茶聽雪,撫琴彈唱,是很有情調的事情。
清少納言是宮中才女,那些美人兒談戀愛好像不用睡覺似的,她與情人幽會的壹段很美,“情人幽會以夏季為宜。夜晚本來就短暫,不知不覺竟已至天明,所以往往不得就寢。到處敞開著,故亦得就便乘涼賞覽庭景。心裏仍有說不完的情話綿綿,彼此談這談那之間,鳥兒竟飛過眼前,又仿佛被人覷見秘密似的,頗饒情味。”
又有“冬季寒夜裏,與情人***眠,同聽鐘聲,仿佛從什麽深深底層響起,也十分有意思。至若雞鳴,先是,將啄端埋在翅膀中蹄鳴,故覺其遙遠,爾後,第二只、第三只,次第雞鳴開來,便識得近在庭中,此亦饒富情趣。”
懂得生活情趣的女子,對身邊的事物總是懷有孩子般的熱忱和天真,時間寶貴,不如喝茶聽雨,不如愛慕廝守,把日子過成想要的模樣,才不算是虛度。
當我讀完《枕草子》,不時想起沈復和蕓娘這壹對中國古代的曠世佳偶,記得讀《浮生六記》的時候,曾被蕓娘的生活情趣深深折服,原來不只是日本有這樣美好的女子。
他們的愛情是從古到今的佳話,千年修得蕓娘這樣的賢妻,溫柔熨帖又有跳脫的男兒氣,二人青梅竹馬,神仙眷侶,蕓娘在封建時代的禁錮下,處處顯示出女子的不凡和脫俗。
比如當時很多場合是不可以讓女子進入的,而沈復和蕓娘天性活潑,愛遊山玩水,於是蕓娘女扮男裝,與沈復壹同遊玩。
當沈復與壹個談吐不凡的青樓女子壹見如故時,蕓娘竟也十分喜愛這個女子,於是三人結為知己,而且蕓娘壹心想贖這個女子做沈復的妾,最後無奈不得,郁郁寡歡。
沈復筆下的蕓娘,是沾了煙火氣息的仙女,小家碧玉,而清少納言,更像是包裝精美,只能遠遠觀望的藝術品。蕓娘出身卑微,是塵世中的普通女子,所以她懂得怎麽服侍夫君,怎麽把生活裏的柴米油鹽壹粥壹飯加工成美好的藝術品,洗衣做飯或是家長裏短,在她的手裏都可以井井有條,她懂茶懂琴懂棋更通人情世故,把生活調理的妥妥帖帖,所以當她去世後沈復壹生再無所愛。
書裏有壹段我至今印象深刻:“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蕓用小紗囊撮條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
怪不得林語堂說蕓娘乃是中國古代最可愛的女人,在他的《京華煙雲》中,姚木蘭的形象就有蕓娘的影子,集女性的萬千美好於壹身。
這個世間,用古典的方式去生活去愛的人越來越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活沈重又喧囂 ,還是因為古代人本來就比現代人脫俗高潔。在講究高效和速度的社會,像沈靜,緩慢,優雅,這些歷史沈澱下來的美好品質在慢慢消逝遠去。但我依然相信,會有人在這沈重喧囂的生活裏,操持起壹粥壹飯壹簞壹食,賦予庸碌的日常以莊重的美感。修煉自己,無論是體態還是內在,學習茶道插花烹飪烘焙,日子也會變得舒心又有趣。
理想中的素食愛情,如同喜歡的作家所說,更應像是妳獨自在荒涼旅途中,偶然邂逅的旅伴,夜晚花好月圓 ,妳們各自走過漫漫長路,覺得日子寂寞又溫情跌宕,互相邀約在山谷的梨樹下,擺壹壺酒,長夜傾談。
兩個人,並排站在壹起,看看這落寞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