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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漢畫像石拓片精品集》
蕭雲儒
? 我與誌光相識多年，因藝術收藏結緣。我本不懂也無暇於收藏，他卻全天候癡迷於此業，迷到那是妳躲都躲不及的。兩人乃以收藏相識，以收藏相知，以收藏相惜。
? 這些年來，誌光隔三差五背著古宅裏的小獅子小罐罐，老土上的小谷倉小人人，在長安的文人藝士家中徜徉，請高人品賞、鑒定，解讀他心中的那些寶貝。也曾叫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曾讓人心煩不已，也曾遭人白眼相加。他卻不屈不撓，癡心如初。不是心裏對藝術收藏有著熱其心、燙其手的真愛，不是愛到執迷不悟，愛到多少有了病態，怎能做到這壹步？
? 不久，他成了三原縣收藏協會主席，便更是萬丈熱情地、高頻率地忙碌著各種收藏文化的交流、展覽活動，帶動了壹方藏友，有了壹點氣場。那壹份成就感和幸福感，便可從他的眉眼之中看出來。他跑得更歡了，長年累月累並快樂著。之後，他逐漸成為長安城裏文人藝士家中的常客，出入自如，呼朋引類，氣場也便成了壹種氣勢。
? 又幾年，他成了陜西省民間藝術收藏家協會副會長。有朋友便勸他，好像我也和他談過，這下成了會長，得提升專業水平，不能依舊零敲碎打、守株待兔地幹了，要有重點、有系列、有專題、有研究，要深度收藏、科學收藏，方可不負眾望，不負手中這些藝文瑰寶呀。此後便陸續見到壹些他轉發的還有自己寫的文字，那都進入了業內人士的話語層面，我很看重他。
那以後不到壹年吧，誌光便拿出了這個漢畫像石拓片收藏系列，並設想每幅拓片上請文人雅士題跋，形成《漢畫像石拓片精品集》壹本書、壹個展覽的雛形。說話間，誌光又開始了在藝文界頻繁串門，壹家少則跑上兩趟，多則光顧三趟五趟，踏破鐵鞋、出出進進之間，妳便看到每幅拓片上都有了珍貴的名人題跋。這些題跋帶著每位學者、作家、書畫名家的生命體溫和文化個性，與兩千年前凝固、沈積於漢畫像石刻和磚刻中的古代藝術家和工匠的生命融為壹體，時鮮著又古樸著，靈動著又沈郁著。那是歷史與現實隔著時空在無聲地對話呀！ ?
? 漢畫像石是漢代人雕刻在墓室、祠堂四壁的磚刻和石刻，大體上屬於祭祀性的喪葬藝術。內容包括神話傳說、典章制度、風土人情各個方面，積澱著那個時代社會人生的許多信息。若細細品味，便能感知到這種信息無言的輻射。
?漢代藝術已經從遠古神的藝術中沖決而出，人的主體漸次突現，卻未完全進入魏晉風度時那種心性的恣肆狂放，而是將人與社會行為、生活場景糅在壹起，選擇最有力度、最為動態的瞬間再現出來。像此書收錄的《荊軻刺秦王》《孔子拜老子》《車馬出行》《水陸攻戰》《二桃殺三士》等題材的作品，藝術上雖然略顯幼稚和粗糲，從其簡樸的構圖和質感的線條中，卻能感知生命的大氣和人的力量。
? 漢畫像石上承戰國繪畫神性之古樸，下啟魏晉風度人性之活躍，許多地方奠定了中國畫的壹些基本規範。它同商周的青銅器、南北朝的石窟藝術、唐詩、宋詞壹起，成為我國古代文化藝術的瑰寶。作為中國美學長河的壹個重要節點，為之收集整理是很有意義的。
? 當然，誌光還會在這個領域執著地幹下去，我便希望今後在收藏和展示收藏時，內容更為周全，有更多的背景和畫面解讀。我想執著如誌光者，是不會做不到的。
2018年4月8日於西安不散居
高建群
? 我們的古人很了不起。他們先學會了說話。魯迅先生說，中國人的說話，大約是從“杭育杭育”的勞動號子開始的。會說話了，人們就不滿足於過去的那種“結繩紀事”，而是要用文字表達。最初的文字是甲骨文，象形文字，有點像小孩子的玩耍，畫個太陽，畫個月亮，畫個半跪的人，畫個招展的旗，等等。這樣便壹代壹代地終於打造成了文字。幸虧有了那些用於占蔔、用於記事的甲骨文被發現，中國人的那個童年時期，中國方塊漢字的那個童年期，才被認識和發現。
? 肇始於西漢、隆興於東漢的畫像石藝術，當是文字在它的行走和進步、演變和規範化中另壹路表現形式。文取石為紙，以刀作筆，突破商周青銅器上以幾何圖案為主的表現形式，而是雜取眼前司空見慣的各種人、獸、物，將它們天才地變形。刀斫斧劈，以大寫形、大變形、大誇張的寫法，將它們落實到石頭上和石板上。在當時，世俗的用途是服務於墓葬，服務於祭祀；在今日，則是成為彌足珍貴的文化記憶、藝術記憶、民族記憶。這個記憶成為碑載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 舉壹個小例子來說，當軒轅黃帝陵、黃帝廟需要有壹個塑像時，人們翻閱典籍，從漢畫像石的《三皇五帝圖》中找到了軒轅黃帝的造型。就是它了，專家們欣喜過罷，便以這張圖為圖樣，開始雕刻。如今，海內外華夏子孫，每年清明節公祭、九九重陽節民祭，禮樂響起，香煙繚繞。那頂禮膜拜的，正是從《三皇五帝圖》中描下的軒轅躬耕像呀！
? 類似這種彌足珍貴的漢畫像石、磚圖樣，在這本書中比比皆是。例如那幅著名的《孔子問禮於老子圖》，在這本書中好像出現了多次。
道教的鼻祖老子，與儒教的鼻祖孔子，他們生前曾有過壹次偉大的見面。地點在東周王朝的都城洛陽城。“年輕人，有幾件重要的事情，我得委托妳來做。我搜集了三千多首中華民族初期的民歌，妳把它裝在妳的牛車上，拉回曲阜老家去，將它編撰成壹部《詩經》，給我們民族留下壹份歷史記憶，文化不動產！另外，這是《周易》。夏王朝的《連山易》，商王朝的《歸藏易》，都已消失在豐鎬二京遷都洛邑的路途中了，但是《周易》還在，妳把它拿回去，編壹本《易經》吧。另外，再編壹本《書經》，再編壹本《禮經》，再編壹本《樂經》，再編壹本《女兒經》。
? 這就是當時老子對孔子說的話。說完，他就辭了東周王朝典藏吏這個職務，騎著青牛西出函谷關了。而孔子則在他六十三歲以後，回到曲阜老家，領著他的學生完成了老子的囑托。試想，如果沒有《六經》，中華民族上壹個兩千五百年的歷史，會模糊和混沌許多。那《六經》是中華文化的根基所在呀！
? 這本書中還有壹個漢畫像石圖案，是太陽神駕馭著四馬高車在天空行走的場景。那四馬高車叫“天輦”，帝王專用名詞。仔細審視這幅畫，那奇特瑰麗的想象，那流暢誇張的線條，甚至整幅作品所表現出的那種幾分邪惡、幾分詭異的情緒，曾引起我深深的詫異。我想起為王爾德作品《莎美樂》、波德萊爾作品《惡之華》所做插圖的比亞茲萊，他被譽為二十世紀西方美術的先驅者。大約是鬼使神差吧，我把這本書中的《太陽神駕馭著帝王之輦》畫面用筆墨描下來，用作了我新近出版的壹部長篇小說《大刈鐮》的插圖，那效果，棒極了。
? 這本書中還有許多有意思的造型，如果深究起來，每幅都可以寫壹段長長的文字。那些龍圖騰、鳳圖騰、老虎圖騰、麒麟圖騰，它們也許是尚待破譯的文化密碼。篇幅的原因，容我就不在這裏聒噪了。
? 這本書的編撰者姚誌光先生，是臨潼人，我的鄉黨。西安城中，無論哪個藝術門類的大家，他都可以踏破門進去。以前我只知道他喜歡收集些字畫，收集些古董。例如我家裏那兩頭石獅子，就是他送的。他將石獅子放下，說：“讓獅子的大口對著門外，咬別人，千萬不要對著門內，咬咱自己人。”這話說得我大笑。
? 他敬畏文化。嚴格地來講，他其實是壹個粗人。但是，他對文化的那種敬畏、癡迷、執著，非常人所能做到。我常想，咱臨潼人咋就這麽有文化呢？後來我明白了，秦始皇焚書坑儒的地方，就在驪山背後那個坑儒谷裏。三萬儒生，兩千多年陰魂不散，說不定有壹條靈魂，就附在這老姚身上了呀！
2018年8月於西安
——序《漢畫像石拓片精品集》
李? 彬
? 傳統文化不是堆積出來的，而是沈澱出來的。時光之下，風景深處，往聖先賢的精神氣象、風格光輝，乃至幾千年的滄桑歷史，都可以在文字的般若中找到來龍去脈，綿澤如縷，弦歌不輟。這是我讀收藏家姚誌光先生《漢畫像石拓片精品集》油然而生的懇切感知。懇是真誠，切是滲透。感慨的是，這些流露著天然豪格、玲瓏心思的作品，折射的是大漢先民的內心情愫與張力，呈現的是當代藝術家關於歷史的打量與思考——它的超越性在於，既有對生活和歷史的深入解讀，又有對生命律動的尊崇和敬畏；既有歷史厚重的回聲，又有時代前進的文明。這樣，我們從作品中看到了壹抹亮色，壹種活力，壹種單純的豐盈。收藏，其實和信仰壹樣，都是虔誠，是凈化著心靈，成就著善念，寄托著對生活的美好希望。
? 從中國傳統文化的承繼來看，鐘意書畫篆刻、碑帖造像，當屬斯文壹脈，是在向古典致敬中神交古人，賡續源源不斷的精神能量和生命激情。“大漢盛唐”壹直是人文歷史中津津樂道、引以為榮的巔峰時代。令我們常常懷想的“漢唐氣象”是由氣韻和風骨建構支撐的，其特色在於“風氣瑞祥，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呈現的恰恰是壹種明朗剛健的藝術風貌，這也是那個時代金戈鐵馬、氣吞山河的精神寫照。兩漢時期，特別是“文景之治”後，社會穩定，經濟繁榮，儒家思想居於正統地位。受靈魂不滅之影響，天子諸侯，官僚士紳，無不殫精竭慮修建陵墓，極盡哀榮。所謂漢畫像石，實際上是漢代墓室、墓地、祠堂、木闕等建築上雕刻畫像的建築構石：生活寫實，細致入微，環環相扣。各色人等情采自然，見字如面，歷史氛圍、泥土氣息撲面而來。既是中華民族藝術大觀園中壹朵絢麗多彩的奇葩，也是壹部形象化的漢代社會史，它的產生，對漢代之後藝術的發展影響深遠。漢畫像石拓片則是用宣紙和墨汁清晰地再現漢代遺存的畫像石或畫像磚圖案，其內容涉及漢代文化、宗教信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姚誌光先生不遺余力，集腋成裘，用傳統的文化符號建構了具有中國氣質的視覺盛宴。這些典藏作品，不僅是藝術家精神世界的圖譜和風景，也是呈獻給讀者的祝福和禮物。毋庸置疑，收藏家熱情四射、蓬勃向上的文化姿態會成為民族記憶裏的強光亮色，也會點燃我們對藝術的熱愛與尊重。
?中華文化數千年構建的美學體系中是沒有“深刻”這個詞的。評價壹首詩、壹幅畫乃至任何壹部作品所使用的範疇是格調、雅趣、意境、境界，對作者的要求則是風塵物外、逍遙自適、才高於誌、人淡如菊。誌光先生睿智地將漢畫像收藏與文化意趣融合起來，遍請鴻才碩彥題跋，賦予畫面以堅實的內在力量。這些不同門類的藝術家以深厚的生活底蘊、從容超脫的筆觸，徐徐展示著對漢代生活場景和蕓蕓眾生相的理喻和詮釋。見仁見智、簡明扼要、悠然典雅、意味深長的小品筆法，使生活成了故事，讓拓片有了詩性，自由通脫中雅道相傳。盡管不是收藏權威的專業鑒賞，而是個人審美和趣味的體現，卻也是壹個不可替代的角度。從文字中不難看出，這些藝術家對漢畫像拓片的珍重，辭藻紛披，考據翔實，蕓香馥郁，風流自賞。或旁征博引，而不覺其滯重；或言簡意賅，而不覺其寥簡。不管是書法繪畫還是花鳥山水，無不感到壹種雕文錯彩、曲盡其妙的藝術張力，給人壹種為讀而藏、藏而能讀，博通流略、著述豐贍的視覺新奇與沖擊，而又在卷帙浩繁之中呈現著壹種神秘與深遠的潛流。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時間是最殘酷的。曾經的風花雪月，曾經的舞榭歌臺，曾經的苦難輝煌，終究會慢慢沈澱，化作史書中薄薄的壹頁。但時間也是最公正的。所有的真知灼見，所有的精品力作，所有對時代深沈的思考，都會在時間的打磨下，紹承其續，燦爛奪目，它留給所有人的，是超越時空的力量。可以說，姚誌光先生的漢畫像典藏，既淬既瀝，功性俱篤；既是傳統的，也是當代的；既撿拾著過往歲月裏的風華珍寶，也標舉著時代活躍的精神脈動。而這次結集出版的拓片精品和逸筆意墨，既是藝術菁華的整合展示，也是求索經年的心血明證；既有對先賢道統的敬畏與尊重，又表現出後輩學人的淹雅與獨立：眼前之景與內心之境，現實光影與歷史幻象，情感激蕩與理性沈潛，仿佛坐標系的縱橫兩軸，定位了這些作品的氣質和格調，讓我們在朱墨燦然的古風雅韻中，體味時光的質感和藝術的溫暖——在打動讀者的同時，也向歷史和文化表達了自己的敬意。
過眼迷離，紛繁自語，皆瓣香漢風，不妨壹顧，仍祈卓裁！
戊戌荷月於城南贊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