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瓷瓶上的文字搏殺:
關於古董,壹位西方學者有過這麽壹段論述:“……在古物的神話學中有兩個面向:壹是對起源的懷念,另壹個面向則是對真確性的執迷……所有的古物都是美的,只因為它們逃過了時間之劫,因此成為前世的記號。”小說《官窯美人》給讀者看的,卻是對古物之美的貪欲和貪欲間的搏殺。
《官窯美人》這個書名,在第壹時間奪取了讀者的眼球。這部小說的作者開局就贏了,而且贏得幹凈利落。
然而,壹旦人們展卷翻閱時,情況開始發生了變化。作者沒有繼續贏下去。當然也並不能算輸,更談不上輸得很難看。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小說主人公李茗沁從搜到壹個宋朝官窯貫耳瓶開始,他與古董商洪長仁等的爾虞我詐,他人生發生劇烈變化這麽壹個故事,不能說情節不動人。可倘若參照以情節曲折取勝,設下懸念,撩撥人們窺探欲的商業“行規”衡量,《官窯美人》有幾分不知好歹,至少有暴殄天物之嫌。這部小說擁有諸多“殺傷力”很強的元素:例如:官窯貫耳瓶的真偽疑雲,美女姿色與氣質的爭奇鬥艷,古玩世家後裔與古董店暴發戶的明暗角力,命案現場屍體離奇失蹤,爭吵打鬥中意外暴卒,盜墓墳場的森森鬼氣,以假亂真的精心密謀,“看走眼”的懊惱和“撿漏者”的驚喜,匿名電話和黑道打手,警察和牢獄,家世遺恨和恩怨相報……憑如此眾多可以吸引人們註意力的情節組合,《官窯美人》完全能出落得亭亭玉立,在暢銷書排行榜的T形臺上妖嬈萬分地行走。然而,該書作者對情節的編排和文字的鋪敘,卻硬生生錯開了這條捷徑。甚至在結尾,居然用壹個意外,斷送了壹對正宗的官窯美人瓶的“性命”。可見《官窯美人》的作者程庸先生,正是笨得可愛啊。
凡是有耐心透過文字,品味的讀者,就會明白作者何嘗“可愛”?其實是滿腹苦惱!他如同壹個擁有精兵在手,卻難以合理調遣的將領。固然這麽些有“暢銷書”炮制元素的情節正摩拳擦掌,紛紛請戰;他自身多年涵養生成的古玩收藏知識亦不甘服輸,洶湧膨脹,似乎隨時會突破他的控制而噴薄而出,壹旦這股“知識流”奪門而出,其氣勢沛然磅礴,必將“情節元素”沖得潰不成軍,無法組成有效發揮自身的“殺傷力”的結構。就這樣,知識和情節妳壹拳,我壹腳打得不可開交,讓作者左右為難。他固然想力求公正,不偏不倚,讓知識與情節各盡所能,展示自家本領,但始終無法在小說的敘述裏平衡兩者,更不用說成功地把它倆調和成“妳中有我,我中有妳”了。於是,《官窯美人》就在這麽兩股氣流的妳來我往中,跳脫了“暢銷書”的模式,聽憑文化的浪潮淹沒了商業的張狂,給看官壹個坐看雲起雲落的機緣。
文化以厚重的力度著稱。它可以裹脅情節的尖利,更有綿裏藏針,以柔克剛的氣概。古玩收藏的知識,冷冷地笑看如今充斥於社會的貪婪、利欲熏心,執著於藏物的升值,斤斤計較,卻將人性,浸沒在銅臭中沈淪。《官窯美人》可以說用故事來註釋收藏界的世態人情,借壹個古董收藏家子弟得失古瓷瓶的過程,呼喚人性的復蘇。小說的人物中兩位女性頗有象征意義,壹個是李茗沁的母親:她身上保留著玩物養性的優雅氣質,淡泊人生,但卻無法將如此氣質和人生價值,讓自己的後代感悟而得以傳承。另壹位就是從出場到終場,都被神秘氣氛氤氳著的徐楣麗了。小說壹般都以美的角度入手描繪女性人物。徐楣麗神秘的美,不經意間煽動著,誘惑著男權社會中蠢蠢欲動的色欲和物欲。她似乎又有所計算地釋放自己的魅力,這魅力在壹定程度上混合著上壹代玩物養性的雅致,同時又不喪失占有欲的張狂,只是這種張狂表現得分寸感極強,拿捏得恰到好處。作者對徐楣麗“神秘的美”的描摹,某種程度傳神地寫出了當下社會中古玩收藏界從“玩物養性”到“玩物喪誌”的變異。鑒賞、陶冶性情被金錢,被占有所強暴的世態人情。知識流淹沒了商業氣,讓《官窯美人》區別於懸疑小說的世俗,保持壹種文化涵量的從容氣度。將讀者淺閱讀的廉價快感,升華到審美的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