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雜記》寫於1992年。為什麽時隔6年才在1998年發表?這有點違背寫書的常規。讀者會懷疑壹定有說法。
讀者的懷疑是對的,確實有這麽壹句話,並不神秘。這只是出於個人的自私。我曾經是“革命”少年——其實也不全是小——我已經踏上了壹千英尺,永遠不會翻身。可不可以,災難過後,我不僅翻身了,還繁榮了,讓壹些打我、折磨我的少年膽戰心驚。如果我真的要報復,我會有壹千種手段,得心應手,不費吹灰之力,我就能報復。
但我沒有這麽做。我沒有打擊、報復、虐待任何人。我是壹個寬容大度的紳士嗎?不,不,壹點也不。我有愛,有恨,有嫉妒,有報復,我寬容的心不比任何人高。但是,復仇的念頭立刻浮現在我的腦海裏,在當時那種情況和氛圍下,所有人,無論是哪個山頭,哪個派系,都像喝了迷魂湯壹樣被疏遠了。現在的人有時候會把人叫做“動物”,我覺得這是對動物的侮辱。野獸吃人是因為它餓了。它不會說謊,不會耍花招,也絕不會先講壹大堆要吃人的故事,然後再張嘴吃人。人不是。我這裏說的“非人”,不是指動物,只是叫他“非人”。我自己在被打“壹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時候就相信了“文革”的正確性。我怎麽敢對別人苛刻?打人者和受害者都是受害者,只是所處的位置不同。因為這些想法,我沒有報復。
然而這只是浮誇的壹面,不是壹切,也是我自私的壹面。
了解“十年浩劫”的人都知道,當時所有的學校、機關、工廠、企業甚至壹些部隊都被分成了對立的兩派,而每壹派都是“以自我為中心”和“以自我為中心”的。現在看來,兩派都在打架,打砸搶,甚至殺人放火,都是壹丘之貉,誰也不比誰強。現在討論或爭論誰對誰錯真的沒有意義。但那時候有壹種東西叫“派性”,它是無形的,看不見的,沒有根據的,沒有道理的,卻是殘酷的,惡毒的,沒有理性的。誰贏了就跟中邪了壹樣。壹個曾經親密和睦的家庭,如果不幸分屬於兩派,夫妻離異,父子反目,或者至少是“兄弟戀墻”,天天在家吵架。我研究了七八十年,從來沒有在古今中外的書上發現過這種心理狀況。確實值得社會學家和心理學家認真探索。
我自己也不例外。我的派性不是無關緊要的。但是,在我自己看來,我的派性來之不易,是我用生命爭取來的。運動初期,我作為壹個部門的負責人,沒有資格加入“革命群眾”鬧革命。“革命無罪,造反有理”,響徹神州大地,卻與我無關。起初,我處於“革命”和“造反”的對象的地位。但是,解放前,我最討厭政治,和國民黨沒有任何關系。大罪不能加到我頭上。被扣上“走資派”“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是必然的。這兩次大風過去後,我又恢復了原形,成了自由公民,可以和革命群眾打成壹片了。
如果我保持我的位置,誠實,我可能是壹個無憂無慮的吟遊詩人,快樂地生活幾年。然而幸運的是?不幸?上帝給了我倔強,我敢說出來。如果說我有什麽值得稱贊的地方,那就是這個,倔強。無論我有多少缺點,都值得用這種倔強自慰,我的人生沒有白活。我逍遙法外,冷眼旁觀,越看越覺得北大炙手可熱的“老佛爺”叛逆,掌管全校的財政大權,瘋狂打壓弱小的對手,甚至斷水斷電,縱容下屬用長矛從校外暗殺中學生。是可忍,也是不可忍!我對這條路線或那條路線其實壹無所知,但我從中得到了樂趣,決定加入與“老佛爺”對立的“革命組織”。“老佛節”以心狠手辣著稱。我差點丟了性命。詳細內容書裏都有描述,這裏就不贅述了。
如果我不加入壹派,我會。壹旦我加入,派性就像壹條毒蛇,緊緊束縛著我,讓我失去了說話做事的理性。十年浩劫之後,天又要亮了;但派性在人們心中還是會留下或濃或淡的痕跡,稍不註意就會顯露出來。和我壹起工作的同事,有壹半以上是十年浩劫的反面。他們批評我,誹謗我,審問我,踢我。他們中的許多人似乎有點慚愧。我覺得這些人都是好同誌。他們和我壹樣,被石油蒙蔽了雙眼,做了壹段時間不理智的事情。大家公認沒有不犯錯誤的人,這是壹個道理。這些原本是好人的人,如果知道我抽屜裏藏著壹本《牛棚雜記》,肯定會認為我是馬後炮,是私人黑賬,準備日後報復。雖然我書裏沒寫名字——我是故意的——但當事人壹看就知道是誰,對號入座易如反掌。這麽緊張的心理,還怎麽同桌?為了避免這種尷尬的局面,我寫了但是保密。
那妳為什麽不直接寫這樣壹本書呢?這個問題很對,也很中肯。
其實壹開始真的沒打算寫這樣的書。不然十年浩劫在1976年正式結束,我的書是16年後的1992年才寫的。為什麽過了這麽多年我還來?這十六年,是壹個反思、觀察、迷茫、期待的時期。我討厭在政治上做同樣的傻瓜。迄今為止,沒有人能對所謂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給出壹個全面合理的解釋,這場革命殘酷而混亂,羞辱了我們偉大的中華民族,把我們國家的經濟推向了壹個絕望的、前所未有的、無望的境地——這是我的希望。很多人早就認清了它的本質,我卻在四人幫中崩潰了。我真的很慚愧。
腦子壹清醒,就覺得當事人處理這場災難的方式有問題。厚不如薄,未必沒有道理。但是,我認為,我們走得太遠了。就像我上面說的,大部分人都是被騙的。即使上當受騙,也要從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中吸取足夠的教訓,提高自己的水平,以免以後重蹈覆轍。這樣的機會恐怕以後很難再有了。況且那些打砸搶的人裏面,確實有壹些禽獸不如的壞人。這些壞人比好人更有能力。“文革”中有壹個常用詞:變色龍。這些壞人是變色龍。他們壹見風頭不對,立刻變色。有的偽裝成紳士,有的成為將軍或領導的女婿,在這把大傘下避難。有的鼓著舌頭像彈簧壹樣,施展縱橫合作的招數,暫時隱藏實力,窺探機會,總有壹天,又會變成人。這些人野心勃勃,想法很多,對盜竊罪深有體會,善於阿諛奉承。他們其實是我們社會主義社會的潛在癌細胞,遲早會膨脹。我們當時放過了這些人,確實埋下了後患。我甚至懷疑,今天我們的國家和社會,整體上是穩定的,團結的,有希望的。但是,社會上的道德水平有問題。很多地方政府風氣不正,很多人素質低。如果仔細追根溯源,恐怕與十年浩劫的余毒和上面提到的這些人有關。
以上是我反思和觀察的結果,也是我感到不解的原因。但是我能期待什麽呢?
我期待有人寫下自己的個人災難。壹些元帥和許多老將軍戰鬥犧牲,在部隊服役半輩子,可以說是為人民做出了貢獻。有些國家領導人也是終身革命,是人民的“英雄”。絕大多數高級知識分子、著名作家、演員,工作努力,真心護黨。這些好人都莫名其妙地被潑了汙水,羅誌被指責為無限淩駕於階級之上,他會死也不會開口。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中國古代有句話叫“鳥盡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但做這種事的是封建帝王,而我們是堂堂正正的社會主義國家。他的所作所為殘忍無情,連封建帝王都會感到慚愧。而且涉及範圍之廣,前所未有。受害者心中會不會沒有怨恨?為什麽不表達出來?我天天盼,月月盼,年年盼;然而,最後,卻令人失望。沒有人願意寫或口述給別人。我很疑惑,也很擔心。如果這場史無前例的災難沒有被記錄下來,我們的子孫後代就不會從中吸取教訓。壹旦將來氣候合適,有些人會發瘋,做同樣殘忍愚蠢的事。這是多麽可怕的事情啊!現在的年輕人,如果妳跟他們說起十年浩劫,他們往往會驚訝和懷疑地瞪大眼睛,仿佛不相信天底下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們可能認為我在撒謊。我說的是海上蓬萊三山。”群山在虛無中。“雖然曾經有壹段時間所謂的‘傷痕’文學大行其道。然而,在我看來,這只是壹塊皮膚上的淤青。用紅汞擦壹下就沒事了。真正的傷疤,還是深深埋在很多人心裏,沒有顯露出來。我希望有壹天客戶會展示出來。
另外,我有壹個很不切實際的期望。以上期望是給在大災難中受難的人們的。當時折磨人甚至折磨死人的“造反派”,其實就是打砸搶分子。為什麽他們不能站出來把自己的心理狀態和折磨過程展示出來,寫壹篇文章或者壹本書?這種人現在都四五十歲了,有的官員需要錢。就算別人不跟他們算賬,如果他們還有點良心,有點理智,妳能在半夜睡得安穩嗎?如果這種人——估計人數不年輕也不老——也寫點什麽,和那些被折磨被迫害的人寫的相比,對我們的人民,尤其是對我們的後代,是很有教育意義的。我不要求他們檢討和懺悔。這些都不是必須的東西。我只是希望他們直截了當地寫。這樣做,他們可以說是為我們的民族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們只會受到表揚而不會受到譴責,這壹點我是肯定的。
就這樣,十二年來我壹直帶著兩種期待期待著星星和月亮。東方的太陽出來了,但我的期望落空了。
然而,時間已經到了1992年。很多當年被迫害的人,已經像深秋的樹葉壹樣漸漸枯萎;因為這群人年紀大很多,宇宙生死法則不可抗拒。而我自己也老了。古人雲,“發起清河”。我的人生幾何的兩個期待中,壹個我無能為力,另壹個,也就是被迫害的那個,我卻能做很多。我自己也是受害者。為什麽我傻到等著別人行動,自己卻不肯動手?與其期待自己,不如期待別人。讓我自己做。這是《牛棚雜記》的制作過程。我寫文章時從不說謊。我現在把事情原委說壹下,希望能對讀者有壹點幫助。但是,雖然我自己實現了壹個期望,但我並沒有放棄別人的兩個期望。懷著期待的心情,我寫了這篇序言,期待我的期待能夠實現。
1998年3月9日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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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十年浩劫中,“敲地壹腳,踩千腳,永不翻身”全軍覆沒。剩下的都被商品經濟的大潮沖走了。現在只剩下代表名利的琴、棋、字畫、文物、古董。中國的崇高理想和文化精神壹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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