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並不是我的定位,我只是想擁有壹些方便自己又感動自己的物件,每壹次嘗試,都代表壹種新的生活和思考方式。我時常偷懶地想,做壹個被創意的想法填滿腦袋的孩子比做壹個敬業的匠人要舒服得多。我覺得應當關註的是手工制作對生活體驗的改進,而不是作為壹種暫時的情懷去消遣,同時也想告訴更多人,與物有感情的相處是多麽愉快的事情。
現在的時代,是壹個竭力試圖阻止時間前行的時代,人們竭力阻止衰老。但植鞣革會讓人看到,時間的紋理也很美妙。經過日常使用,它慢慢出現厚重又細膩的光澤,顏色變深,表層包漿,質感日漸飽滿,我看到了使用者的態度和創作者的空間。它是壹種可以與之交流的材料,面對這樣的材料,我會有很多想要宣泄的情感。
我默認這個短錢包是我的第壹個作品。其實在這之前已經有過很多嘗試了,鑰匙包,工具包,錢包,單肩包,成功的,失敗的,都有,但主要是為了材料和工具的認知,在作品上沒有多少自己的思考,所以那些統統不算。
假期經常出去旅行,雖然是個很不專業的背包客,但還是想用不專業的方式縮減背包的有限空間。平時逛街拿的長錢包占空間較大,所以想做壹個冷靜低調,剛好夠用的短錢包。
我對它的要求是極簡的、中性的、理智的、緊湊的,簡單直白又包羅萬象,有秩序,也要有自由賦義的空間。在外表面上,我選擇了盡可能少的縫線,從而可以讓皮革的表面更流暢的與人接觸。我很較真地想著不能做任何妥協,但現在看來似乎又過於理智了。
隨後就迎來了我第壹次為朋友定制錢包。朋友的要求很簡單,對我也極其信任,卡位多壹點,兩個照片位,其他基本按照我的想法做。但自由其實是更多自己選擇的限制,我自己倒是把自己折騰了壹番,裏裏外外進行了各種設想和嘗試,既想做出我的性格,又要努力拽回到適合朋友性格的設計。制作過程中,反復撫摸感受每壹部分的弧度和質感,尋找那種微妙的恰到好處,以至於在寄給朋友時,植鞣革的色澤已稍稍變深變潤。那時候,在技巧上還有很多不熟練的地方,留下了很多不滿意之處,但在送走它的時候我還真有幾分此生再無法與它相見的不舍。
感人的作品必先感動自己。第壹次的定制讓我覺得壹件物品,制作人要從心底享受制作它的過程,否則再沒有什麽辦法能打動使用他的人。定制是壹種深入的交流,無論提出明確的要求,還是暗自的品讀感悟。我要做的是用我的語言體系,表達我的理念和生活態度,只有這樣,才能希望別人與我的作品有感情的相處。現在想來,如果是壹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僅有功能上的要求就讓我來設計制作,我還真是無從下手。
初次接觸苗繡是讀阿城的《洛書河圖》。洛書河圖是古人關於宇宙天象的觀察認識,阿城通過比較苗族刺繡和青銅器紋飾,發現洛書的異形符、河圖的原型均可以在苗繡圖案中找到,因此認為上古文明起源的壹套符號體系在苗族服飾中得以留存,其歷史和價值可能超過青銅器。大概這種來自遠方的陌生的特質特別容易吸引我,無論是生動的“天人故事”,還是書中的苗繡圖片資料,都勾著我繼續探索。我開始更多的了解苗繡,了解苗族對宇宙和生命的理解。
而當我有機會獲得壹小塊老繡片,拋卻天極、星宿那些高深元素,它本身就情緒飽滿,非常感人。它的跳躍度很大,很遠古也很現代,很神秘也很直接,給人壹種復合體驗。我覺得繡片像壹個訴說者,植鞣革是它的聽眾,所以我想把它們用在壹起,就像為魔幻劇造壹個舞臺。
制作的過程必然更加糾結,對著繡片和皮料發呆就是好幾天,開始制作後仍然不斷修改設計。最後,除了繡片的呈現方式,成品竟與最初的設計沒有任何相同之處了。我努力感受植鞣革的呼吸,揣測繡片中的上古傳說,我感覺自己特別想講好這個故事,字斟句酌,反復拿捏,甚至壹個標點符號也會影響整體的氣韻。現在看來,這個作品顯得有些用力過猛,大概是我在對苗繡所處的自然法則還不是十分了悟的時候加入了太多自己的內心戲。
時隔不久,我去了黔東南,親臨感受苗人用繡片、蠟染、銀飾所溝通的天地宇宙,似乎與之前沒有太多不同,但也似乎有了很多變化,壹切並沒有那麽復雜。
這對銀飾是在貴陽的古玩市場上撿的漏。關於苗族銀飾有很多傳說。相傳古時戰亂頻仍,苗族姑娘經常疲於奔波躲避,家裏的財物攜帶極其不便,於是索性全部打造成首飾、服飾,壹旦發生戰亂,穿戴好就可以逃走,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了今天的苗族銀飾。也有說法是,由於居住深山,姑娘出嫁時,途中常遭到野獸,父母便給新娘制備了壹套艷麗斑駁、銀光閃爍的盛裝,頭帶寬大的銀角,身繞各式各樣的銀片銀鈴,在深山老林行走時叮當作響,光彩奪目,威武的樣子野獸也會聞風而逃。這些平凡至純的故事讓我覺得,我需要的不是更深壹步的研究,而是重新找回與自然的連接,單純才是我的器物所需要的屬性。
得益於把自己放簡單,在做這個包的時候,便有壹氣呵成的快感。
我很感謝這些老物件給了我解讀並重新表現出來的機會,苗繡、蠟染、銀飾,它們帶著世代傳承的故事和古老的敬意,我不會僅僅把它們當做壹種民間工藝去看待,它們會成為我的溝通對象,也是溝通的語言。我想我還會繼續在這方面做更多的嘗試。
壹頭牛,在牛棚裏出生,在青草間長大,在圍欄旁嬉戲,在溪水邊戀愛,好不容易長了這麽大,藍天白雲,牧場青草,都在眼前的皮革中,必須真誠的對待,哪怕是邊角料,都要做出自己的脾性。
用偶然得到的邊角料和故意為之的邊角料做成這個不羈的包,似乎釋放了我內心那個狂野的小孩,在陽光下齜牙咧嘴的放肆。做的過程中,我只是讓這些邊角料自發的找到平衡點,每壹個角度都自由而舒適。我想我只是尊重皮料本身的屬性,除此之外並沒有做什麽。
我很高興能找到這樣壹種方式,既能享受細節與繁復之美,也能享受簡單而純粹的物件,它們給予了我足夠的滿足感。我想,手工皮具就像壹只大箱子,裏面可以裝下我的很多美好靈感的碰撞,也能找到自我均衡訴求的答案。堅持好奇的探索,耐心的感受,最終我所積累的都能為我所用。
至於下壹個作品要做什麽,今後是不是要更多的為別人定制,我還沒考慮那麽多,我現階段所想的,只是通過作品去解讀材料,去講更多故事,把我的創意壹個壹個拎出來實現,而通過我的解讀方式,也可以表達壹些我的生命態度。我很享受被創意想法填滿,並能去親自實踐的狀態。
所以我想說,即使作為壹個匠人,也不要忘記自己始終是個孩子,有靈感的時候就去馬不停蹄的創作,沒靈感的時候就安靜看看書,出去采采風,吃吃喝喝睡足覺,汲取滿滿的大自然的能量也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