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詞人李清照與丈夫趙明誠恩愛纏綿、至死不渝的的愛情故事壹直被後人傳為佳話,雖然他們的愛情總是遊走在聚散離合之間。 李清照18歲便與太學生丞相趙挺之子趙明誠結為連理。婚後,兩人感情融洽,誌趣相投,互相切磋詩詞文章,***同研砥鐘鼎碑石。經常會有新奇感悟和發現。雖然當時夫妻兩人家境都較寬裕,但是為了搜集名人書畫和古董漆器,他們居然“食去重肉,衣去重彩,首無明珠翡翠之飾,室無塗金刺繡之具。”每逢初壹和十五,夫妻兩人總要到都城開封的相國寺壹帶的市場上去尋訪金石書畫,然後傾囊買回家裏。如此幾年,積少成多,他們的書齋“歸來堂”,單是鐘鼎碑碣之文書就有兩千卷之多。 在趙明誠編纂《金石錄》的時候,李清照給予丈夫全力支持,憑借廣博的見識,出眾的記憶力,每當丈夫對材料出處有所遺忘疑惑時,李清照總能很快說出出處。長此以往,夫妻之間就以誰說得準、說得快決勝負,確定飲茶先後,勝者往往舉杯大笑,致使茶傾覆在衣衫上,反而喝不上。在那段日子裏,他們相互鼓勵,樂在其中。 相傳有這樣壹個故事:中秋佳節,趙明誠的好友陸德夫等人來訪。陸德夫向李清照施過禮後,轉身笑問趙明誠:“趙兄,近日又有幾首佳作,能否拿出與大家***享?”趙明誠將夾有李清照填好詞的十幾篇近作遞給好友們,大家傳換閱讀,吟詠品味。忽然,只聽陸德夫拍案叫道:“好壹首《醉花陰》,真可謂千古絕唱。”眾人也都齊聲叫好,紛紛評論說:“《醉花陰》果然是上乘之作,特別是‘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三句更是絕妙之極。”趙明誠又是高興,又是慚愧,只好承認這壹闕實為夫人所作,並當著眾人的面拜夫人為師。 在愛情的感召下,李清照文思泉湧,壹首首佳作紛至沓來,她的詩詞創作進入成熟期,並形成了情景相生,形神俱似,體物超妙,絕塵去俗的獨特風格。就這樣,他們在互相激勵與學習的日子裏,***同度過了壹段美好的時光。 然而,在那個動蕩的年代,美好的時光總是不能長久,長期的離別之苦使得李清照的後半生壹直生活在對丈夫的思念之中。 隨著趙明誠離家日子的無限延伸,李清照相思之情日甚壹日,由於情緒不好,睡眠不足,她的身體漸漸消瘦下來,任何花開花落,秋風春雨,四季更叠的情境都會激發多愁善感的她的創作靈感,用詞來寄托和表達自己對愛人的綿綿相思之情成了李清照唯壹排解苦悶的方式。 李清照在得到趙明誠臥病不起的消息時,當天就乘船東下,日夜兼程,與相濡以沫的丈夫見了最後壹面。他們夫婦訣別的情景,在李清照所做的《金石錄後序》中有十分感人的描述:“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筆作詩,絕筆而終……”此後,直至客死他鄉,李清照對愛人的追憶始終沒有消褪。 常聽到這樣壹種說法:以悲劇結尾的愛情故事往往更有攝人心魄的力量。可是,肯定沒有人願意這樣的愛情悲劇在自己身上上演,所以,在我們感懷古人的愛情故事的同時,千萬別忘記疼惜我們身邊的親密愛人,畢竟,做到“我愛妳”並不容易。 從精神羅網中掙身而出的過程,很可能貫穿人的壹生。有的人,終其壹生都未能全然掙脫,其中包括壹些極其傑出的人物。這實在是有關生命本質的壹系列悲劇故事。 我深知只有具體地體驗了這種故事才能真正領悟有關名譽的種種涵義,因此必須選壹個這樣的人來舉例,選來選去選中了李清照——壹個清純絕俗到似乎不應該有名譽問題的人。女詩人風華絕代又與世無爭,成天獨個兒仁立於西風黃花之中,又不招誰惹誰,會遇到壹些什麽名譽問題呢?正是這種疑問,觸及了人生與名譽之間的險惡玄秘。 李清照是在與趙明誠結婚之後,開始目睹長輩們遭受的名譽災禍的。這種經歷像是壹種試煉,讓她明白壹個人在名譽問題上的乖謬無常。她的父親李格非與當時朝廷全力排斥的所謂“元祐黨人”有牽連,罷職遠徙。這種名譽上的打擊,自上而下,鋪天蓋地,轟傳壹時,壓力極大,但年輕的李清照還能承受,因為這裏還有另壹種名譽——類似於“持不同政見者”的名譽,然而不幸的是,處理這個案件的恰恰是丈夫的父親趙挺之!這壹下就把這對恩愛的年輕夫妻推入到十分尷尬的境地:只要壹方的父親能保持名譽,另壹方的父親就必然失去名譽;而這種妳死我活的格局壓在壹個家族的頭頂,實際上連壹半名譽也無法保持,只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別人看笑話,兩敗俱傷。李清照身在其中立即體會到了這種尷尬,曾大膽寫詩給公公趙挺之,要他以“人間父子情”為慮,顧及兒子、兒媳和親家的臉面,不要做炙手可熱、讓人寒心的事。 壹個新過門的兒媳婦能夠以如此強硬的口氣上書公公,可見做公公的趙挺之當時在親友家族乃至民間社會中是不太名譽的,但實際上他很可能是壹個猶豫徘徊的角色,因此最終也遭到打擊,甚至在死後僅僅三天,家產被查封,親屬遭拷問,兒子趙明誠也被罷免官職。事雖如此,他原先缺失於民間士林的名譽並沒有恢復,反而增加了壹層陰影,人們只把他看成三翻四覆的小人。古往今來,很多勉強進人不同身份而又良知未泯的知識分子官吏,大多會在自身名譽上遭此厄運而百口莫辯。這時,李清照跟隨著落魄的丈夫趙明誠返回故裏青州居住,對世間名譽的品嘗已經是澀然不知何味了。 我想,被後世文人壹再稱道的趙明誠、李清照夫婦倆在青州十余年的購書、猜句、罰茶的風雅生活,正是在暫離升沈榮辱旋渦後的壹灣寧靜。他們此時此地所達到的境界,好像已經看破紅塵,永遠不為是非所動了,但事實並非如此。名譽上的事情沒有止境,妳參破到什麽程度,緊接著就有超過這壹高度的騷擾讓妳神亂性迷,失去方寸。就像是催逼,又像是驅趕,非把妳從安寧自足的景況中驅趕出來不可。 似乎是上天的故意,李清照後來遇到的名譽問題也越來越大,越來越關及個人,越來越無法躲避。例如那個無中生有的“玉壺事件”就很典型。事情的起因發生於趙明誠重病期間,曾有壹位探望者攜帶壹把石壺給這位病榻上的文物鑒賞家看過,沒想到趙明誠死後即有謠傳興起,說他直到臨死還將壹把珍貴的玉壺托人獻給金國。當時宋、金之間正在激烈交戰,這種謠傳關涉到中國文人最重視的氣節問題,李清照再清高也按捺不住了。但她又不知道應該如何洗刷,想來想去選了壹個最笨的辦法:帶上夫妻倆多年來艱辛收藏的全部古董器物,跟隨被金兵追得走投無路的宋高宗趙構壹起逃難,目的是希望有機會把這些古董全部獻給朝廷。她的思路是,謠傳不是說我的丈夫將壹把玉壺獻給了金國嗎?現在金國愈加兇猛而宋廷愈加萎弱,我卻願意把全部古董獻給宋廷,這是壹切稍有勢利之心的人做得出來的嗎?已故的丈 夫與我完全同心,怎麽可能叛宋悅金呢? 這實在是只有世界上最老實的文化人才想得出來的表白方式,她顯然過高地估計了造謠者的邏輯感應能力,他們只顧捕風捉影罷了,哪裏會留心前後的因果關系?她也過高地估計了周圍民眾的內心公正,他們大多樂於聽點別人的麻煩事罷了,哪裏會感同身受地為別人辯誣?她更是過高地估計了喪魂落魄中的朝廷,他們只顧達命罷了,哪裏會註意在跟隨者的隊伍裏有壹個疲憊女子,居然想以家庭的全部遺藏來為丈夫洗刷名聲? 宋高宗在東南沿海壹帶逃竄時壹度曾慌張地在海上舟居,李清照也從海路追蹤。這壹荒誕的旅程最後在壹位遠房親戚的疏通和勸說下終於結束,但在顛沛流離中,所攜文物已損失絕大部分。 付出如此代價,名譽追回來沒有?這真是天知道了。 至此李清照已經年近五十,孤孤單單壹個人,我想她壹定累極了。在國破家亡的大背景下,她頹然回想,父親的名譽、公公的名譽、丈夫的名譽,已經摧肝裂膽地折騰了大半輩子,究竟有多大實質性的意義呢?她深深喘壹口氣,開始渴望過幾年實實在在的日子,她已受不住在寒秋的暮色裏回憶那早已遠逝的親情抱肩而泣的淒楚,她想暫別往昔,她想尋找俚俗,於是,她在思慮再三之後接受了壹個叫張汝舟的軍隊財務人員的熱烈求婚,又有了壹個家。 她當然知道,在儒家倫理的重壓下,壹個出身官宦之家的上層女子,與亡夫的感情彌深彌篤,而且又年近半百,居然公開再嫁,這會受到上上下下多少人的指責?我們今天還能看到當時很有見識的文人學者在自己著作裏對李清照再嫁的惡評:“傳者無不笑之”、“晚節流蕩無依”……對此,我們的女詩人似乎有壹種破釜沈舟般的勇敢。 如果事情僅僅到此為止,倒也罷了,李清照面對鼎沸的輿論可以閉目塞聽,關起門來與張汝舟過最平凡的日子。然而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張汝舟竟然是不良之徒。他以壹個奸商的目光,看上了李清照在離亂中已經所剩無幾的文物,所謂結婚只是詐騙的壹個手段,等到文物到手,他立即對李清照拳腳相加,百般虐待。可憐的李清照,只要還有壹點可容忍的余地,是絕不會再破門而出公開家醜的,她知道壹切剛剛嘲笑過她的正人君子們得知內情後會笑得更響,但她畢竟更知道生命的珍貴,知道良善高雅不應該在兇惡橫蠻前自甘滅亡,因此不顧壹切地在結婚三個月後向官府提出上訴,要求解除他們的婚姻關系。 李清照知道宋朝法律,妻子上告丈夫,即便丈夫真的有罪,妻子也要被判兩年徒刑。但她寧肯被官府關押,寧肯審案時在大庭廣眾之下與無賴張汝舟對質,丟盡臉面,也要離婚。 沒有任何文字資料記載李清照出庭時的神態,以及她與張汝舟的言詞交鋒內容,但是可以想象那都不是我們願意看到和聽到的。為了達到離婚的目的她必須訴苦,但只要訴苦就把自己放置到了博取人們同情的低下地位上,這是她最不肯做的,更何況即便訴苦成功,所有旁觀者的心中都會泛起“自作自受”四個字,這些她全能料到。如此景況,加在壹起,出庭場面壹定不忍卒睹。讓這壹切都從歷史上隱去吧,我們只知道,這次上訴的結果,張汝舟被問罪,李清照也被關押,但離婚是成功了。李清照沒有被關押太久,由於壹位朝中親戚的營救,她在九天後出獄。出獄後立即給營救她的那位親戚寫信,除了感激,還是在擔心自己的名譽:“清照敢不省過知慚,們心識愧。責全責智,已難逃萬世之譏;敗德敗名,何以見中朝之士”;“雖南山之竹,豈能窮多口之談?惟智者之言,可以止無根之謗”。 女詩人就是在如此沈重的名譽負荷下,悄悄地進入了老年。由此我們可以更深人地懂得她寫於晚年的代表作如《聲聲慢》了,那就不妨再讀壹遍: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壹個愁字了得?不知道為什麽我們許多寫李清照的影、視、劇作品要故意諱避她如此劇烈的心理掙紮,可能也是擔心壹涉及名譽就怎麽也表述不清。名譽,實在是壹種足以籠罩千年的陰雲。 結果,千千萬萬不知李清照命運悲劇的讀者,卻在心中壹直供奉著壹個無限優雅的李清照。這是壹種虛假嗎?不是,這是壹種比表層真實更深的真實。掙紮於身邊名譽間的李清照雖然擁有幾十年的真實反倒並不重要,而在煩悶時寫下壹些詩詞的李清照卻因創造了壹種東方高雅女性的人格美而光耀千秋。為此,真希望飽學之士不要嘲笑後代讀者對李清照命運悲劇的無知,這種無知正體現了壹種歷史的過濾和選擇。那些連李清照本人也擔心“難逃萬世之譏”的惡名並未長久延續,真正延續萬世的名譽,在當時卻被大家忽視了,包括李清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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