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自終,她似乎都在壹個人自編自導,沈浸於自己的白日夢中,盡情演繹,盡情舞蹈,但永遠也輕盈不起來,因為有鐐銬、有枷鎖,這鐐銬是金錢、是封建宗法制對正常人性的禁錮。而嬋阿姨始終無法擺脫這鐐銬,自然也無法獲得解脫與幸福,她悲哀,她值得同情,她是舊制度熔鑄而成的女子。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中說道:“精神分析的目的及成就,僅在於發現心靈內的潛意識”。施蟄存著力描寫嬋阿姨意識流動的軌跡,並以環境變化映襯主人公心理流變,寫嬋阿姨在“本我”與“超我”之間的矛盾掙紮,深刻剖析了壹個舊式女性被受壓抑的性心理,將這兩重人格寫得透徹而深刻。通過深刻的剖析,發現她“心靈的潛意識”,使我們深測到她心底對人性自由的呼喚。
小說的開展,皆因年輕的職員對她那壹瞥,使她心裏壹動。她開始想入非非,她的抗爭起源於正常的人性。她的性愛意識似乎是“春陽”誘發的,實際上源於她中意於銀行職員的潛意識。
作為壹個正常的女人,這是無可厚非的,弗洛伊德認為人從小就有壹種“性欲”,這種欲望構成了最基本的“原欲”,它是人壹切精神力和生命力的原動力。正是這種原動力,激發了她的懷春思緒。而銀行職員無疑是催化劑,性欲被激發。
十幾年來的性壓抑和金錢欲望使嬋阿姨有些病態。“沒有必要,她不會買什麽東西。要不然,假如她舍得隨便花錢,她怎麽會犧牲了壹生的幸福,肯抱牌位結親呢?”
她盡量克制自己的物欲,她的潛意識裏是:我葬送幸福,為了金錢,這金錢多麽珍貴,多麽不易,於是,死拽著金錢,到冠生園吃飯精打細算足見這個女人對自己的“狠”。根據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說:現實生活中,人對自己某壹方面的喪失,必然會尋找壹種替代性的補償和超越性的逃避。那麽嬋阿姨就是在性欲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轉而奮力擴大自己的金錢欲望,可憐又可悲。
引結尾最後壹段話:她困難地,但是專心核算著:菜,茶,白飯,堂彩,付兩塊錢,找出六角,還有幾個銅元呢?尤其在性欲破滅的情況下,金錢欲望在她的腦海中愈加猖狂肆虐,她最終冷靜下來,死死地固守著那份“犧牲了畢生的幸福”而獲得的財產,成為財富的殉葬品。
在冠生園吃飯的時候,由於內心的寂寞空虛而引發了壹系列的冥想:她冥想有壹位新交的男朋友陪著她在馬路上走,手挽著手。以及幻想的與那位紳士的情境,壹家三口吃飯的情境,都是她內心對自由的渴望,這壹切美好的東西,是壓抑在她心裏久久不能得到的,越無法得到的東西,內心越是強烈渴望。但當這在鐐銬下的獨舞被擊碎,被破壞之後,只能將壹切回歸原位,壹切依舊。
嬋阿姨的際遇,在某些方面像曹七巧,同是在封建禮俗制度下被壓抑了人性。曹七巧反抗的方式是報復,報復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兒女。“她知道她兒子女兒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只管自己的內心需要,性欲與金錢欲望漸漸扭曲了她的人性。她近乎是變態的。不同於曹七巧,嬋阿姨更多的是壹種順從,甚至於自覺地維護,對於自己正常人性的要求,她甚至覺得是不應該的,她的心理狀態是病態的,是讓人同情的。“春陽”的誘惑是壹方面,存在於嬋阿姨內心尚未熄滅的欲求是另壹方面。她以壹種溫和的方式在反抗著,渴求自由,不斷摸索。
她原先希冀沖破寂寞的生存之圈,開始壹次真正的戀愛。她在自己的意識裏,來了壹段獨舞,來了壹次反抗,但最後壹切都歸於失望。當最後她發現年輕的職員的熱情僅僅是壹種服務的需要,而且女顧客越漂亮,他就會越熱情時,她壹天內的愛情構想被徹底擊碎,她只能悄悄退回自己心靈的壹隅,獨自品嘗那份痛苦,她最後壹句“黃包車,北站”和在車上的算賬,說明她已再次陷入舊有的拘謹、吝嗇的生活之網,她的人生,註定是壹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