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出發在北京的早晨
守著華北大平原,北京的胸膛,敞得遼闊又坦蕩;守著長城故宮,北京的 歷史 ,賽過金色的海子,光焰彌蒙,蕩氣回腸。
1985年至1997年這13年間,我11次出差北京,被西北山川餵大的我,便在這舉世無雙的都城被印象了11次。自然了,首屈壹指的被印象是在天安門廣場,這裏,是北京的中心,更是中國 社會 的心臟。 在北京時,有事沒事我要來這兒小站壹會的。每那樣站著,滿腹的五味雜陳的心緒兒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心胸被個無限開闊的景致占據,意念則演化成個驢子,尥著蹶子躥開了。天安門城樓,人民大會堂,中國 歷史 博物館,背負著藍天,彌揚著恢弘的 歷史 的呼吸聲,挺直了腰桿站立;廣場上的人潮,帶了千面萬相,千頭萬緒,千流萬轉著;外圍馬路的車流,梭子壹樣快速交織。每看到這些,我那化成驢子的意念,還有孱弱的心跳,就被砰砰有力的中國心跳淹沒,視野則悠悠地擡升,浮起,融入天安門城樓撐起的天空。
那天不僅遼闊,那雲不僅纖綿婉長,還熠閃了烽煙彌縈的 歷史 交響樂:青磚金瓦排列成悠久 歷史 的銅管樂陣,珠宮玉闕折疊出 歷史 的弦樂樂隊,典藏的無數的古籍字畫古玩,串聯出壹條望不到頭的文明樂章。推動中國 社會 進程的幾次 社會 變革,那新生活的旗幟,浮現在了雲間,在呼啦啦地飄揚,猶見天下人心呼啦啦地哨聚在旗幟下;又見了 歷史 中的天安門城樓周圍,無數的胡同海壹樣排開,古代的士子百姓與近代的人們,在北京前門的大柵欄,彼此相迎,笑著唱諾作揖。
我知道,真實的 歷史 真實的生活,其實是在現實場景裏的。所以,我更多的時候,是在北京的早晨出門, 由金色的晨曦牽引,將自己沒入知名的不知名的大街和胡同,在壹個個 歷史 遺跡前虔誠地慢走,在這個那個文化殿堂裏凝思冥想,中國現代文學館,中國 歷史 博物館,中國美術館,朱彜尊故居,魯迅故居,茅盾故居,老舍故居,徐悲鴻紀念館,以及其他 歷史 文化館所,我就讓這些神態迥異,氣質不同,內涵豐富的 歷史 文化盛景 ,給自己這條孤陋卑微的生命,壹次次地匯入滋長文化精神的氣韻兒;我當然忘不了去那些地方——商業街,東單西單,王府井,除了去那兒購物,也會細細品味那用故都的商業韻味兒,商業文化和精神披掛出的格調和繁榮,還有胡同們,總是會以京韻大鼓的風味吸引了我,去用那兒的市井風情沐浴自己,直到日落夜升,才拖了疲憊的身子返回駐地。
只是沒想到,那13年間11次的北京之行,竟在1997年後嘎然而止,壹停就是13年,也沒有想到,是2010年的5月天,那個陽光燦爛鮮花遍開的時節,又重新續接了我與北京的緣分,去北京參加壹次散文筆會。那是5月22日下午4點多鐘,闊別北京13年之後, 我又壹次,也是第12次踏上了北京土地。走出北京西客站,當踩上壹條大理石鋪就的路面,面對了北京城,壹時站在了那兒,仰起了頭,呀,金光熠熠,雲浮霞飛,北京的天,又遙遙在目了,不由的感慨起來:久別了,北京,妳好嗎!這問候,在心裏縈繞13年了,今天,終於在北京的面前發出,真是百感交集,在趕往駐地豐臺區皖南賓館的車上,到了皖南賓館以後,我時不時地問候著北京,用心打量著它:變了,北京,妳變得既熟悉又陌生了,那就請妳原諒,原諒我用同樣熟悉又陌生的目光打量妳,打量妳的城,打量妳的人,打量妳的傍晚,打量妳的夜晚。
是了,在深藍色的夜裏,躺在皖南賓館的壹張床上,我也帶了打量妳的心緒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晨,在賓館餐廳匆匆吃過早飯,就趕往賓館會議廳,去聆聽中國散文學會會長,中國散文家協會名譽會長林非先生為這次散文筆會做的開篇演講。這是另壹重意義上的打量,打量中國五四以來的文化,以及散文創作。
時隔壹天,又壹個早晨,我與壹百多位來自全國各地的作家壹起,乘坐了兩輛大轎車,駛離皖南賓館,前往位於海澱區的中國現代文學館,去參加壹個散文頒獎儀式。
車子行駛不久,拐了彎,駛上壹座立交橋。我的眼瞳被光射了壹下,不由得尋光望去:東方天幕,露了半個圓圓的光盤,嫣紅遙遠,天地被散射的光芒照得清澈瑰麗,而被光盤註視著的北京城,初夢方醒的樣子,泛了殷妍的光,滄海壹般鋪開,無數的樓,無數的桅桿壹樣,在旭日的映照下,默默佇立,閃爍出熠熠的光采。
我懵懵地望著東方,望著眼前的北京城,猶見了壹位白衣仙子,時隱時現在了天空;猶見了天的靈光,地上花的靈氣,飄飄悠悠地融合壹起,徘徊在天地之間那無限的空域。
太陽在升高。
我的眼瞳又被射了壹下——前方的馬路,潑滿了密集的陽光,璀璨刺目,宛若金色的飄帶,忽而筆直,忽而彎曲,穿梭在無數的高樓大廈的衣擺間,向東南方向延伸。
路還是路嘛?成了金橋啦!
不久,大巴車駛上壹座高架橋。嚇,目光所及,更是壹派光靄氤氳的氣象,路呢,不,該叫金橋——金橋呢,更閃爍得令人癡迷:“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至。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眼前的景色,就這樣,將我拽入了蘇軾《前赤壁賦》的詩句所給的意境當中,人就陷入了壹陣陣的蠻有幸福感的迷惘中,就願意做那樣的幻想:以為金橋引了車子駛向的,是太陽,以為太陽的城池,正敞開了懷抱,要擁抱自己。
這次,我匆匆地來到北京,還沒來得及訪問曾經訪問過的和沒有訪問過的 歷史 名勝。現在,金橋為我指向了壹個蒼茫之海,心裏為之壹動,桅桿般密集的樓,閃著現代材料的質感、散了對未來信心滿滿的氣色,人看了,真是,那種氣韻和力道,鼓得趕上圓圓的出日了,哦,北京的古老宮殿和城門樓子還在東邊,這裏看不到,心裏卻想,那些納了 歷史 輝煌與挫敗經驗的遺物,珍藏得好吧。
胡同和四合院倒是時時出現的,不過,它們不再像大片大片的羊群漫過城市,只成了壹小群壹小群的魚兒,遊在樓的桅桿的縫隙間。我凝望著胡同。照舊看得到小商販的身影,看得到市民們坐著小板凳,吃煎餅果子吃油條喝豆汁,看得到上班上學的人們,川流在胡同口。
北京的胡同,我再熟悉不過。總是陽光寂落,窄道長長的光景。人走著走著,身後定會響起咣當咣當的鐵架子的顛簸聲,接著響起個京韻十足、嗓音粗啞的吆喝聲:嗨,爺兒們,讓個道兒。身子趕忙壹躲,總會是壹位膀大腰圓的板爺兒騎了板車,或者好幾位板爺兒騎了好幾輛板車,從身邊顛顛鐺鐺地駛過,壹個個的前襟後背汗水涔涔的,仿佛能打濕了整個北京城。有時,板車嘎地停在身旁,騎車的漢子雙手撐著車把會問,先生,住店嘛,不遠,就在前面,拐個彎就到。
我第壹次出差北京,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那時還是個小青年,是平生第壹次單獨出遠門,未出發前,北京城在心裏像汪洋的海壹樣,那兒的飯店好找不好找?心裏迷惘得很,忐忑得很,恰好,乘坐的火車上,列車長席在為北京壹家飯店代辦住宿登記,因為年代久遠那飯店叫什麽已記不清了,當時我心裏的不安和忐忑忽地就消失了,二話不說就登記了,出了北京站,被壹輛半新半舊的老式大客車接走,拉到了木樨地以南的宋家莊,住進了那家飯店,那是什麽飯店啊,沒有標準間沒有商務間,壹堆平房且很簡陋,當時堵車也非常嚴重,從駐地坐車到天安門廣場,壹般要磨嘰三個多小時以上。
時隔壹年,再壹次去北京,在不理會火車上代辦飯店那茬,因為前壹年的北京之行,不僅給我攢了些閱歷,也攢了些經驗,因為當時在北京要辦的事兒只壹件,就是等有關部委的壹個批文,這壹等就是40多天,這給了我大把時間去逛北京城,就發現前門大柵欄那兒的飯店特別多,當然,絕大多數是小飯店,我也只是壹個個的路過,沒有進去過壹家看看。
第二次去北京,心裏指向的目標就是大柵欄,在那兒找住處。
人下了火車,就坐了公交車直奔前門,先在附近轉悠壹圈,前門是北京最有特色的商業圈,青磚灰瓦的古建築鱗次櫛比,拼成壹道道商賈繁榮的氣象,真是飛檐翹角,畫廊雕窗,幌子飄揚,人流密集,這給了我極深的印象。第二次訪問北京時,人就像個癮君子,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被這景象在熏陶壹番。
轉悠完了,心裏的念想基本得以滿足,就來到前門城樓南側的壹家飯館吃了飯,繼續往西走,剛走到壹個胡同口,壹位板爺兒,五十來歲,剃了光頭,穿個白色的短袖老漢衫,汗流浹背的將板車停在我身旁,撐著車把,沖著我就來了句:先生,住店嘛,不遠,就在前面,拐個彎就到。
我決定跟了他去,就站在那兒和他講好價錢,上了車,沒騎多遠,最終在大柵欄裏面的壹個胡同裏停下車,那裏有家客店,極像陳佩斯電影《二子開店》裏那個叫比家美客店的客店,我就住在了那兒,住著倒是方便,就是居住條件不理想,嘈雜,擁擠,還沒有標準間,在後來去北京,主要住在石景山路的玉泉飯店,雖然那兒離天安門廣場遠,但是,由於飯店處在與長安街相連的北京主幹道上,壹號地鐵線貫通而過,所以,每到北京就基本奔那兒去,在不瞎找了。
北京的胡同壹般很長,幹凈,也清凈,在北京時我是比較喜歡鉆胡同的,因為胡同是最能體現北京世俗民風的地方,經過壹個四合院的院門,瞅裏面,總能看到孩子嬉鬧,大人忙碌的身影;常常能在四合院門口,遇見坐著小馬紮,扇著芭蕉扇聊天的大爺大媽們,聽了那此起彼伏,抑揚頓挫的音兒,就想笑,哪是聊天啊,分明是侯寶林、郭寶泉和馬季們在說相聲呢;如果早晨正好路過某個胡同的早餐攤子,就在川流不息的人流邊坐下,混身於吃早餐的人堆裏。
而13年後的今天,這個早晨,我坐著大巴車,徜徉於金橋的遐想中,遠望著壹個又壹個胡同,看著它們打個浪花,向後隱去,匯入滄海,心裏積攢的北京胡同的印象,就憧憧搖搖的浮現,給了心裏無限的京韻大鼓的韻味,久久不散。
除了高樓大廈和胡同外,映照眼簾的是相貌整齊靚麗的大商場小商店,是流瑩溢彩的廣告,廣告蘸了陽光,繞著大廈、胡同和城市,鑲滿了鏤金似的光彩,啊,此刻它們還未醒來,不過這種恬靜的樣子,不是美出了另外的韻味嘛。
終於看到了頂戴 歷史 風塵的大殿高堂。
好大壹片樹,襯了層疊嵯峨的金頂紅墻。
那不是故宮,故宮遠在更東邊的金水橋畔,它也遠不如故宮大,只有幾小片金頂,其中壹個金頂上閃著幾個金光大字,萬壽寺。噢,這是萬壽寺。 我從沒有走進過它,卻略知壹點它的來歷,它曾是明清兩朝的皇家寺院,當年,明清帝們選擇這裏做家族寺院 ,據說因為這裏的風水好,是扼守京城水脈也既是整個中國龍脈的要害之地,皇帝們想憑著皇權無疆和足夠的金子在此建廟立寺,佛祖定會投桃報李,給帝國和整個皇族送壹個無限的好前程,既永遠鎮住北京,也永遠束住中國蒼龍,但是這個願望落空了。
今兒個,萬壽寺卻與故宮頤和園的命運壹樣,在現代的生活陽光下孑然孤立,曾經的帝子嬪妃,曾經的兩朝帝國,曾有的寄托和榮耀早已雕零絕塵,遺下的僅是壹個個空殼,舉了翚飛的檐,給現代 社會 唱幾聲古代的挽歌,也映照了壹撥撥興致高漲的現代遊人。
車子漸入大學城,掛了中國某某大學牌子的高校壹個挨壹個。昨天傍晚,我已經在其中的幾所大學前走過壹回。昨天上午聽完林飛先生演講後,下午我趕到海澱區蘇州街附近壹座大樓裏,聽了《文藝理論與批評》副主編李雲雷先生、《小說選刊》的壹位編輯(實在抱歉,他留在我筆記本上的簽名始終看不清)以及壹位工人作家作的文學創作經驗的演講,聽完演講,返回皖南賓館時,我沒有坐車,而是徒步走了壹段路,路過了幾所大學,直到再看不見大學,才坐了車回到住地。可以說我行走的目的達到了,高門學府的山麓般郁郁青青的相貌,軒昂的氣質,給了我好印象, 它們和中國所有高校壹樣,該是勝任培養未來希望之星大任的。
今天早晨,昨天路過的幾所大學和更多的大學壹個個閃過,在早晨的陽光下更熠熠動人,心裏不由地想,好啊, 晨日開篇,金橋鋪序,我這個外地客,又有了新的北京早晨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