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明信片上的照片,幾乎全部為當年在中國的外國人所拍攝,盡管反映著壹個世紀前的外國人的視角和審美,但是它的歷史真實性不容懷疑。
從集郵到收藏明信片
對於出生於20世紀50年代的人來說,集郵幾乎是他們那個年齡人集體的童年記憶。
畫家王南風,60年代初在哈爾濱上小學的時候,就知道了什麽是J票和T票,而且他從舅舅收集的清末、民國和偽滿時期的郵票上,看到了老佛爺過生日和溥儀大婚這樣的歷史場面,這讓他從小就對畫面和歷史產生了濃厚興趣。同壹時代在西安,壹位叫蔡小麗的女孩,也和王南風壹樣有著集郵與畫畫的癖好。
1978年,他們考進了中國美術的最高學府――中央美術學院而成為同學。數年後,他們二人把各自的家當搬到壹起,同時也把他們多年來各自辛辛苦苦搜集到的郵票合成壹套。又過了10年,夫妻二人移居英國作為職業畫家,並很快在國際畫壇上成名。
隨著畫家生涯的成功,隨著畫展遍及世界各地,每到壹地,兩人壹定會去逛逛拍賣行、集郵店,自然也就註意到了老明信片。王南風說,開始註意明信片主要還是因為明信片上的圖畫吸引了他們,有很多清朝的老明信片是他們在國內時不曾見到的,買的多了,慢慢地對其中的歷史內涵產生了興趣。
十幾年中,王南風和太太陸陸續續從世界各國的郵票店、拍賣行、郵展以及街邊小攤兒中收集到了數百張有關清末歷史的明信片。“我去德國辦展覽的時候還碰到了壹個當時侵華的八國聯軍軍官的後人,那個德國老太太後來給我看她收藏多年的用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照片印的明信片和瓦德西本人手書的明信片,還有壹張大金錢豹皮是醇親王載灃在1901年到德國因為義和團事件向德國賠禮道歉時送的禮物。老太太後來用這些東西同我交換了我畫的壹張哈哈大笑的和尚,我們兩人都很高興。”
明信片上的照片與壹般的老照片不同,老照片的價值往往是後來人才發現的。而明信片上照片的價值在當時就已經被認定。只有記錄了非常典型的生活畫面,表現了重要歷史事實、場景和人物,同時代表了當時世界攝影藝術水平的照片,才有可能被印成明信片。
19世紀的明信片之旅
1869年10月1日,奧地利在維也納郵政局首發世界上第壹套明信片之後,僅3個月就投寄300多萬張,震驚毗鄰國家。緊接著,德、英、美、法、瑞士等國爭相仿效,此後明信片逐漸風靡全球。
英國人旅行時,到了旅館住下後第壹件事就是給親友們寫明信片,內容不外乎當地天氣、路上如何、買到壹雙新鞋之類,每到壹個地方就寄壹大堆,這種習慣已經成了英國人生活中壹個很重要的傳統。
1888年,壹位叫喬治的到中國旅行的英國商人,壹住進北京的六國飯店,就坐在桌子前,拿起壹張明信片寫到:“親愛的瑪麗,妳好嗎?我已經到了北京,北京天氣很好,整個的北京是壹個美不勝收的奇跡。很想妳。愛妳的喬治。”
這張明信片被喬治貼上壹張大清郵政2分銀的紅紅的蟠龍郵票,準備從中國北京寄到遙遠的英國威爾士。但是當時還沒有加入萬國郵政聯盟的中國,中國郵票只能在中國範圍內通用,而寄往國外的明信片還要加上外國郵票,所謂客郵。所以喬治又在上面貼了壹張25生丁的法國郵票,才夠它從北京寄到威爾士的完整郵資。第二天,這張明信片從北京的中國郵局轉到了北京的法國郵局。19世紀末,從北京寄往國外的明信片可能要先從天津上船,下個月天津港有條船要開往南安普郡,那麽這張明信片很可能就上了這條船。那個時候的船要走很久才能到,要先到橫濱,或先到新加坡,在那兒上人上貨上水上煤。明信片上記錄著這個全過程,每過壹個地方,都會在上面蓋壹個郵戳。有時可能還碰上天氣不好,船不能開,還需要等待。等船到南安普郡,再轉到威爾士,已經至少是3個月以後的事。有多少西方人在19世紀能說去中國就去中國呢?英國威爾士女人瑪麗接到這麽壹件幾乎是從天邊寄來的報平安的明信片,她多半不會隨手扔掉,壹定會好好保存留給她的兒孫們看。
中國第壹套明信片是清政府於1896年發行的,左上角印有“大清郵政”字樣及蟠龍和萬年青圖案,已成為今天珍貴的文物資料。民國16年(1927年)3月,交通銀行開業20周年之際,當時的交通部為紀念這壹盛典,特準發行紀念明信片壹組,計4種,正面用紅、綠、紫三色套印,郵品圖案系帆船式,象征壹帆風順;反面圖案則各異,其壹枚用郵、電、路、航四項交通之攝影,其二、三、四枚則分別用天津、上海、漢口交通銀行外景之攝影。這套明信片紙張潔白,彩圖精美,經與萬國郵政的聯盟各國商定,可在會員國之間通行無阻。此即我國第壹次正式發行的紀念明信片。因為印制甚少且系非賣品,僅供臨時饋贈之用,所以民間絕少獲見,成為集郵之珍品。
100年後,這些老明信片又被兩個在世界上到處遊蕩的中國藝術家少則百英鎊、多則幾百英鎊,將它們從世界各地壹張張地甄選回來。
明信片裏的百年滄桑
壹枚枚融知識、史料、藝術於壹身小小的明信片,可以說是壹部民俗風情史、文化發展史、社會進步史……
在雍和宮的喇嘛廟,站在墻根那個頭戴禮帽、手捧相機為做法事的喇嘛們拍照的外國人,見證了這些明信片上的照片的來歷。也見證了被同行攝進畫面的他是來到中國的最早的外國攝影師。
而在天壇裏那座神聖的祭壇能見證什麽呢?當年這裏不是老百姓參觀的地方,這是皇上祭祀之地,祭壇前面的路上並沒有落滿黃葉,說明這裏有人管理時而有來人打掃。但斑駁的漢白玉欄桿,殘破的楠木窗格,長滿銹斑的壹只宣德年鑄的鐵鼎,欄桿上的青苔被從龍頭流下來的雨水侵蝕成的壹種深綠,見證著祭壇的年久失修。但建築堂堂的氣派還在,即使透過殘破的窗戶,風可以吹進去,雨可以打進去,鳥可以飛進去做窩,但它內部有巨大的楠木柱子的支撐,無論風吹雨打,再過500年也不會倒。只是祭壇頂上的叢叢衰草,卻像畫龍點睛的壹筆,見證著這座明清兩朝帝王祭天和祈求豐年的神壇,這座中國古代最大的祭祀建築――連祭壇的頂子都被冷落到長滿荒草,清末的中國已經衰落到了何種程度!
北京城裏3個十幾歲的小夥計學抽大煙的情景,可以看作是清代的成人儀式。畫面右邊的小孩的坐姿雖然在外國人的鏡頭面前稍嫌不夠自然,但他手舉長長的煙槍、嘴裏叼著漢白玉煙袋嘴的動作已經相當嫻熟。他嘴角露出的略見諷刺的微笑,說明他是見過和經過事的,不管外國人來或與否,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他知道誰來了都要住店,誰來了都要吃飯,只要耍耍嘴皮子,他就可以有飯吃有衣穿。而中間那位單腿跪在壹只木箱子上、手拿電火石專註點煙的小夥計,和畫面左邊那位微微彎腰、左手挎著飯籃子、右手提著食盒子的夥計,他們的面部表情和身體姿態,才加強了某種儀式的莊重感。也許這幅清末男子成年儀式圖,見證著從已經開始的麻木墮落走向不可救藥的麻木墮落?
在北京郊區的壹座廟前,壹個青年人站在山門下的臺階前。這個人精精神神,高高大大,他不是讀書人也不是軍人,但寬寬的肩膀和不丁不八穩穩的站姿證明他練過家拳武功。他衣衫整潔,穿著薄底快靴,紮著寬寬的腰帶,辮子利利索索地掖在腰帶裏。廟也是整整齊齊,絲毫沒有破敗的跡象,樹長得欣欣向榮,和衰敗的天壇完全不同。這位年輕人看似不缺力量也不缺智慧,更不缺任何行動能力,但是在1908年,他站在壹條上山的路面前,似乎仿徨的背影充滿寓意。這是1908年的北京,慈禧還沒有壽終正寢,經歷了1900年的義和團、八國聯軍之後的北京,中國人面臨著極大的選擇,是將幾千年的生活方式維持下去,還是去做精英搞壹場君主立憲的改革;是打倒皇帝、打倒封建、打倒孔家店、搞五四運動推廣白話文,還是去打倒列強、分田地、搞***產主義?
外國人來了。在天津租界,路上行走著大搖大擺穿著英式衣服拄著英式文明棍的洋人,他們將教堂、博物館、學校,壹切都搬到了天津,擺出長住的架勢。而穿著綢褲子、坐在洋式椅子上的江南人,依然在擺滿盤碗的八仙桌前舉著筷箸和酒盅。民以食為天,這是中國人的生活。
也許壹架古老的水車,見證著平靜、遲緩而悠然的生活的最後瓦解,也許能從口外回到北京的駱駝隊漸漸停息的駝鈴聲中,聽到百年歷史腳步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