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回老家為這個老死的老家夥燒三紙節（就是死了三周年的祭日）。
晚上喝酒的時候我和我的舅舅們以及親朋好友談起他，都贊嘆不已，崇拜有加！
我因為和我的姥爺比年紀太小，他的年輕的時候的輝煌或者失敗我壹無所知，我確實也沒興趣去打聽！
我的有記憶以來對他的概念就是他就是壹個老守財奴！它可以被懷念的就是他是個不同尋常的賭徒。
我記得我們家孩子多，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全家都挨餓，實在沒有辦法我母親回娘家和他借了壹袋子苞米，我現在回憶起來的話大概也就是五十斤吧。
秋後的時候我姥爺來我家串門，其實是來要賬！那時候在生產隊，分糧食是按月分的，秋收不秋收與生產隊的社員沒關系。
我媽說：“爸，妳看我的日子剛緩過勁來，起碼吃喝能將就過去，我現在還妳糧食那實在是還不上！”
我姥爺說：“妳孩子壹大堆我能讓妳犯憋悶麽！這樣吧，妳把妳的那對撣瓶給我，就別提糧食的事了！我還能看我的孫男弟女們餓死！”
我媽就這樣把那對我爺爺死前留下來的撣瓶讓他拿走了！前幾年我愛上古董我才知道，那東西起碼是清末的青花瓷，盡管是民窯的那時候也值壹百五十鬥米！當時我媽以為他父親太仁慈了，壹對破瓷瓶子就平了債，很是在我父親面前給了她面子！
我姥爺沒什麽文化，但他的心計和智慧讓我們今天的後輩們回憶起來都贊嘆的唏噓不已！
老頭壹生的愛好就是耍錢，也就是我們說的賭，但我們老家的俗語就是耍錢。
說起來妳們不信，我姥爺耍錢沒輸過！到了現在妳到我老家那百八十裏周圍在老壹點的人們面前提起“老嘎噠”，他們都佩服而且說白了就是崇拜！
我姥爺是他家裏的老兒子，我們那裏稱老兒子就是“老嘎噠”，沒甚特殊，但我姥爺作為“老嘎達”出名就是因了他的賭技。
妳們千萬別以為我姥爺出老千，絕對不！他就是正常的耍錢，憑運氣憑膽量憑對賭徒狀態憑對賭場形勢的判斷！他真是個天才！
我姥爺九個兒女，最大的是我媽。最小的是我老舅，老舅和我同齡。我們那裏窮山缺水，土地不少產糧不多。過去的年代每家都很困難，缺吃少穿，沒油少鹽。但我老爺家的生活總是沒有太大的困難。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姥爺用他的賭技貼補家用。
我姥爺之所以成為壹個有名的成功的賭徒，並且名聲很好最重要的是它有自己的準則而且遵守的十分嚴格。
不在本地耍錢！不論什麽地方有什麽人耍錢，只要他知道了，他註定要到場扒眼，我們那裏把觀看耍錢的行為稱之為扒眼。要是知道有耍錢的而他不到場，那他是抓耳撓腮連飯也吃不下。但在十裏八鄉的範圍內他從不參與，就是靜靜的看，也從不跟著喊叫或者言語。耍到壹定時候，人們都慫恿他也玩兩把，他即使是技癢的抓心撓肝手指發抖手心發涼，他也不參與。我姥爺對此的解釋是：“十裏八鄉的都是相識的鄉親，誰贏了誰都傷爺們感情。我有兒子，我不能給後人流孽！”
觀而不言！記得我姥爺和我說，他們耍錢的方式基本上就是壓寶和推牌九。因為我從小對那玩意就不感興趣，因此那是怎麽玩法我到現在也不明白。後來因為他的名聲大，很多人都把他當聖明壹樣看待，下註的時候觀察他的臉色，但無論賭局如何變化他的臉色從來不變化。即使是這樣，只要賭徒們湊到壹起都會想到把我姥爺喊來扒眼。原因是每個人都存在壹種幻想，那就是期望從我姥爺的行為變化判斷壹下賭局輸贏的走向。也有我姥爺的親朋好友想讓我姥爺幫忙看局，有的甚至給出贏了與我姥爺平分輸了與我姥爺無關的誘惑企圖打動我姥爺。我姥爺也從未為之所動，他就是觀而不語！我姥爺說：“觀而不言真君子，不賭瞎說更得罪人，賭場上輸了都紅眼，妳暗中幫了誰，人家輸家恨妳壹輩子！”
不帶親朋好友去耍錢！我姥爺親自到遠處耍錢的時候都要喊上個人陪同，但決不是耍錢的幫手，而是安全的考慮。我們家那地方是山區，天高皇帝遠，曾發生多起贏了的賭徒在回家的路上被謀害的事情。有好耍錢的鄉親就找到我姥爺想讓我姥爺帶他們去，也好同時參賭。我姥爺總是拒絕：“妳要打算跟我去，那妳就扒眼，不能下註！不然妳就別去，妳自己去上哪耍我都管不著！”對此我姥爺說：“喝酒喝富了，耍錢耍窮了。這是古話！我帶人家出去，贏了高興了，輸了就把人家禍害了，人家壹家老少罵我！我不能缺這德！”
適可而止見好就收！我姥爺的賭癮是很大的，但他從來不為賭而賭。只是當家裏無糧下鍋或者家人有病無錢醫治，實在沒辦法的時候他才遠行參賭。參賭前到親朋家借點本錢，說好還錢日期，從不違約。他出去耍錢也是見好就收，贏夠了他急需的錢就停止，誰說啥也不會繼續。因為贏得少，耍錢的即使是輸家也不會說我老爺不仗義而生恨。我姥爺對此的解釋還是：“喝酒喝富了，耍錢耍窮了。這是古話！耍錢的耍來耍去，最終耍錢的錢其實都進了設局的人腰包裏！越贏越想贏，不定哪把就全進去！越輸越想撈，越撈心氣越不穩肯定得輸，最後弄個財盡家破！
察言觀勢實時下註！前幾年我回家看他，談起他當年耍錢不輸的訣竅。他滔滔不絕的給我講了很多。我總結了他的經驗的體會就是：他是個老賭徒，扒眼的過程就是他冷靜的判斷賭勢，察顏觀色揣摩賭徒心理變化的過程。時間久了，他就自然有了靈敏的直覺。他說：“無論去賭還是去扒眼，先把來的人掃壹遍，看看什麽形勢。有沒有搭幫的，會不會有使假牌的，心裏就有數了”，“有耍老千的也不能揭露，那太得罪人！我就跟他們下！”我姥爺說，“下註前先看，揣摩誰是啥脾氣。最好等到半夜以後大夥有大的輸贏，腦瓜子迷糊，心氣不穩的時候看好了嚇那麽幾註就收手！”最後這句話他對任何賭徒都沒說過！
我姥爺因為耍錢和扒眼被抓進去過無數次。每次進去他都不會告訴家裏任何人，關了幾天回來了，妳要是問他這些天都上哪了連個信都沒有！他總是說：“出了趟遠門，看看壹個多年沒見的遠房親戚！”有時候我姥姥會私下和我媽說：“呸！聽妳爸的！他那是耍錢讓人家關起來沒臉說！”
我姥爺就是這樣，時而運用他的壹技之長度過了生活上的無數難關，順利的養大了九個孩子，而且把我兩個舅舅壹直供到大學畢業。之後他再也沒耍過錢，他對此的解釋是：“不困難了，贏誰都是缺德的。再說孩子們大了，在社會上有頭有臉的，我不能因為它們的爹耍錢讓孩子們在人前擡不起頭來！”
我姥爺幸福安穩的活到八十八歲，於大前年壽終正寢。死前他有個木箱子上了鎖很多年誰也不讓動。他跟我大舅壹起過，多次嚴肅的警告我大舅：“妳記住，誰要是動了我的箱子我就和誰拼老命！”死後，我大舅和我老舅壹起當大家的面打開箱子，裏面是成沓的錢，什麽年代多大面額的都有，還包括壹堆硬幣，數了數將近二十萬。
“提起“老嘎噠”，人們總是贊嘆他的賭技賭德，別的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我想我老爺要是誕生在現代社會並且有文化的話，它不會成為賭徒，而是會成為壹個哲學家或者思想家，至少也能謀個公差沒準成為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