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玄出生時,鄭氏家族已經敗落,他的祖父鄭明、父親鄭謹,都沒有出仕,只在鄉間務農,家中生活也比較貧寒。鄭玄自幼天資聰穎,又性喜讀書,勤奮好學。他從小學習書數之學,到八九歲時就精通加減乘除的算術,不但壹般的大人比不過他,即便是讀書人,不專門學習書數者也趕不上他。到了十二三歲,他就能誦讀和講述《詩》、《書》、《易》、《禮記》、《春秋》這儒家“五經”了。同時,他還喜歡鉆研天文學,並掌握了 “占候”、“風角”、“隱術”等壹些以氣象、風向的變化而推測吉兇的方術。
鄭玄自少年時就壹心向學,確立了學習經學的誌向,終日沈湎於書卷中,孜孜以求。他不尚虛榮,天性務實,有壹件小事很能說明這個問題。十壹二歲的時候,他曾隨母親到外祖家做客,當時客人很多,在座的十多位客人都衣著華美,打扮得煥然壹新,壹個個言語清爽,誇誇其談,顯得很有地位和派頭。唯獨鄭玄默默地坐在壹旁,似乎身份和才學都趕不上人家。其母見狀,感到面上無光,便暗地督促他出頭露面,顯露點才華,表現點闊綽和神氣。鄭玄卻不以為然,說這些庸俗的場面 “非我所誌,不在所願也”(引文見《太平廣記》卷215引《鄭玄別傳》)。
鄭玄16歲的時候,不但精通儒家經典,詳熟古代典制,而且通曉讖緯方術之學,又能寫得壹手好文章,在當地聲名遠播,被大家稱為神童。
鄭玄對術數之學的研究也很有心得,成名很早。據《鄭玄別傳》記載,鄭玄17歲時,有壹天正在家讀書,忽見刮起了大風,他根據自己掌握的壹些方術來推算,預測到某日、某時、某地將要發生火災。於是,他立即到縣府去報告,讓政府早做準備。到了某日某時,某地果然發生了火災,但由於早有準備,並沒釀成大害。這件事不脛而走,鄭玄又被當地視為“異人”。 鄭玄雖然立誌於潛心鉆研經學,並已具有了壹定的經學造詣,但由於家境貧寒,生活困苦,已沒有條件繼續專門攻讀了,父母兄弟迫於生計問題,也都不允許他再不事產業而長年讀書了。在18歲那年,他不得不出仕,充任鄉嗇夫之職,鄭玄在任上勤勤懇懇,十分認真,撫恤孤苦,甚得鄉裏的好評,不久便晉級而成為鄉佐。
鄭玄不安於鄉吏的工作,不願為吏以謀生,壹心向往研究學術。因此,他在做鄉吏的同時,還利用壹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刻苦學習,每逢休假日也不回家,而到學校中向先生請教各種學術問題。他的父親對此極為反對,並壹再督責和訓斥他。但父、兄的反對也改變不了他的誌向,他仍堅持不懈地努力學習,到21歲時,已經博覽群書,具有了深厚的經學功底,並精於歷數圖緯之學,兼精算術。
當時的名士杜密任太山太守、北海相,到高密縣巡視時見到鄭玄,認為他是壹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把他升調到郡裏為吏錄,使他得到學習和深造的機會。從此,鄭玄便結束了他的鄉吏生涯。到了北海郡不久,鄭玄又辭去吏職,入太學授業。他的老師第五元先,是當時京兆平陵(今陜西長安)的大姓,曾任兗州刺史,是壹位很有學問的經學博士。鄭玄從師第五元先,先後學了《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統歷》、《九章算術》等,俱達到了通曉的程度。其中《京氏易》是西漢京房寫的,《公羊春秋》是戰國公羊高傳述、西漢初成書的,這兩部書都是今文經學的重要典籍。《三統歷》是西漢劉歆寫的歷法,《九章算術》則傳說是西周周公著的,這兩部書都屬歷數之學的重要著述。此後10年左右,皆為鄭玄折節求學的時代。
他師事第五元先後,又從東郡張恭祖學習了《周官》、《禮記》、《左氏春秋》、《韓詩》、《古文尚書》等書,其中除《禮記》和《韓詩》外,均為古文經學的重要典籍。鄭玄向第五元先和張恭祖學習了今古文經學兩大學派的重要經籍後,尚不以此為滿足,又從陳球受業,學習了《律令》。在此期間,他還以明經學、表節操為目的,遊學於幽、並、兗、豫各州,遍訪名儒,轉益多師,虛心向他們學習,***同探討學術問題。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不辭勞苦,孜孜求道,鄭玄的青年時代,就是這樣匆忙而充實地過去了。到了而立之年後,鄭玄已經成了壹名有著較深造詣的經學家。他的學問在山東(指崤山或華山以東)已經可以說首屈壹指、無出其右者了。 鄭玄雖然已經學富五車,但他自己卻毫不滿足,學無止境,越學反越覺得知識不夠用。當他感到關東(指函谷關以東)學者已經無人再可請教了的時候,便通過友人盧植的關系,離開故國,千裏迢迢西入關中,拜扶風人馬融為師,以求進壹步深造。馬融是當時最著名的經學大師,學問十分淵博。他遍註儒家經典,使古文經學達到了成熟的境地。他的門徒上千,長年追隨在身邊的就有四百余人,其中優秀者亦達50人以上。
其為人比較驕貴和講究,雖然門徒眾多,但他只親自面授少數高材生,其余學生則由這些高材生轉相授業。鄭玄投學門下後,三年不為馬融所看重,甚至壹直沒能見到他的面,只能聽其高足弟子們的講授。但鄭玄並未因此而放松學習,仍舊日夜尋究誦習,毫無怠倦。有壹次,馬融和他的壹些高足弟子在壹起演算渾天問題,遇到了疑難而不能自解。有人說鄭玄精於數學,於是就把他召去相見。鄭玄當場很快就圓滿地解決了問題,使馬融與在場的弟子們都驚服不已,馬融對盧植說:“我和妳都不如他呀!”自此以後,馬融對鄭玄十分看重,鄭玄便把平時學習中發現而未解決的疑難問題壹壹向馬融求教,對於篇籍的奧旨尋微探幽,無不精研,終得百尺竿頭再進壹步。
鄭玄在馬融門下學習了7年,因父母老邁需要歸養,就向馬融告辭回山東故裏。馬融此時已經感到鄭玄是個了不起的人才,甚至會超過自己,他深有感慨地對弟子們說:“鄭生今去,吾道東矣!”意思是說,由他承傳的儒家學術思想,壹定會由於鄭玄的傳播而在關東發揚光大。 從馬融那裏學成回鄉後,鄭玄已經40多歲了,這時他已成為全國著名的精通今古文經學的大師了,於百家之學無所不通。於是遠近有數百上千人投到他的門下,拜他為師,聽他講學。當時他家裏還很貧窮,便“客耕東萊”,壹面種田維持生計,壹面教授門徒。
漢靈帝建寧元年(168年),朝廷下詔各州郡查究黨人,凡“黨人”及其門生、故吏、父子、兄弟現居官位者,壹概免職禁錮,發生第二次黨錮之禍。鄭玄曾為杜密故吏,又曾受杜密的賞識與提攜,所以也被視為黨人,於建寧四年(171年)和同郡人孫嵩等40余人俱被禁錮。
鄭玄被禁錮後,絕了仕進之路,便杜門不出,隱修經業,集中全部精力來進行遍註群經的工作。鄭學的主要成就,都是在這壹時期完成的。漢代經學有今古文之分。秦始皇焚書後,漢代有壹些老儒生憑記憶背誦出來壹些經文,用當時通行的文字(隸書,即今文)記錄並整理出來,叫做“今文經”。
西漢成、哀之世,劉向、劉歆父子校理秘書,發現了壹部用古籀文字書寫的《春秋左氏傳》,再加上由孔壁所得的《儀禮》、《古文尚書》,和當時尚未立於學官的《毛詩》,便成了古文經的主要經典。研習今文經的,叫今文學派,修讀古文經的,叫古文學派。
今古文經不僅經文有所不同,更重要的是其解說和觀點差異甚大。兩派各按自己的觀點註經立說和收徒講學,漸成水火不相容之勢,發展到相互指責、論辯,相攻如仇。後來,古文經也被立於學官,取得了合法的地位,兩派的鬥爭更加經常和激烈了。到東漢時,今古文經並行,古文學派的影響迅速擴大。鄭玄進入經學界,正是處於今古文學派激烈鬥爭的形勢之下。
今古文經學派的相互攻擊,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麽進步意義,雖然兩派都各自有壹些長處。經學講究“師法”和“家法”:嚴守經師之說毫不走樣,叫做師法;同壹經師的不同學生又各自為家,故師法之下又講家法,在遵從師法的前提下才能成壹家之言。所以,師法是追溯淵源的,家法是對師說的引伸與發展。如此“疏不破註”,疊床架屋,致使壹經就有數家,壹家又有若幹說,各講各的壹套,謬誤百出,使後學者不知所從。繁瑣、支離、教條,成了經學的突出弊病。鄭玄起初從第五元先學習《京氏易》、《公羊春秋》,是屬於今文經學派的。後來他又跟張恭祖學習《周官》、《左氏春秋》、《古文尚書》,這是屬於古文經學派的。
可見他並不專守壹師之說,尊壹家之言,而是博學多師,兼收並蓄。他在馬融門下受業多年,而馬融乃是古文經學大師,總的看,他是傾向於古文經學壹邊的。但是,鄭玄並不遵守當時經學中師法、家法那壹套,他以自己淵博的學識遍註古文經,註中並不專用古文經學家的釋義,同時也采用了許多個今文經學家的解釋。即以古文為主,兼采今文,擇善而從。
在受禁錮的14年中,鄭玄遍註群經。鄭註出現以後,原來各守門戶的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便逐漸不再為人們所信了。他在當時不僅集古文經學之大成,而且使古文今文融為壹爐,獨創了壹個新的學派——鄭學。
人們轉而崇尚鄭學,使之逐漸成為“天下所宗”的儒學。例如,鄭玄所註的古文經學費氏《易》流行,而今文經的施、孟、梁邱三家《易》便廢止了;鄭註《古文尚書》流傳,而今文經的歐陽、大小夏侯三家《尚書》便散失了;鄭玄箋註了古文經的《毛詩》,而今文經的齊、魯、韓三家的《詩》也就不顯了。鄭學的出現,使經學的發展產生了重要的變化,它使經學進入了壹個“統壹時代”(皮錫瑞語,見《經學歷史》)。
本期還有壹件事值得壹提。
當時有位著名的今文經學大師名叫何休,他用17年的時間寫成了《公羊春秋解詁》壹書,對《公羊》壹書的內容多所發明。從他的《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廢疾》三文中可見,他認為《春秋》三傳中只有《公羊》義理深遠,像墨子的城防壹樣無懈可擊。而《左氏》與《谷梁》二傳則存在嚴重的缺點,根本不值得研究。
鄭玄乃針對他的觀點,著《發墨守》、《針膏肓》、《起廢疾》以駁斥之。他認為三傳各有其優缺點,《公羊》並非十全十美。何休讀了鄭玄的文章,也帶著嘆服的口氣說:“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 意思是說鄭玄能從他的文章中找出矛盾,用他自相矛盾的說法來駁倒他的立論。由於鄭玄對何休的批駁十分有力,使經師和學者們十分驚服。據說當時京師之人稱何休為“學海”,而稱鄭玄為“經神”,鄭的聲望遠超過何。當時求學者不遠千裏投到鄭玄門下者甚眾,他的徒黨通於天下。
鄭玄從45歲被禁錮,到了58歲(公元184年)才蒙赦令,前後長達14年。在此期間,他打破了經學的家法,註釋與著書“幾百余萬言”,創立了鄭學,在中國經學發展史上做出了無與倫比的突出貢獻。 黃巾起義爆發後,朝廷被迫大赦黨人。解除黨禁後,朝廷當政者對鄭玄的大名已早有所聞,於是爭相聘請他入朝擔任要職。但鄭玄求名而不求官,羞與外戚閹寺為伍,絕不願涉足仕途,乃屢拒征辟,壹心壹意從事著書講學的學術工作。 中平二年(185年),執掌朝廷權柄的外戚大將軍何進為了籠絡人心,首先征辟鄭玄入朝為官。州郡官吏脅迫起行,鄭玄不得已,只好入朝去見何進。何進為表示禮賢下士,對鄭玄禮敬有加,設幾、杖之禮以待之。鄭玄為保其名士節操,拒不穿朝眼,只穿普通儒者的便服與何進相見。僅隔了壹夜,未等授予官職就逃走了。
靈帝中平四年(187年),三府(太尉、司空、司徒)曾先後兩次征辟鄭玄,但他都借故婉言謝絕了。第二年,鄭玄與荀爽、申屠蟠、襄楷、韓融、陳紀等14人並被征為博士,他因父喪而未去。後將軍袁隗表舉鄭玄為侍中,他仍以居喪為理由而拒絕出仕。
中平六年(189年),靈帝死,少帝劉辯繼位,不久董卓廢少帝而立獻帝,遷都於長安。這時,公卿們又舉鄭玄任趙王劉乾的國相,但因戰亂道路不通,仍沒有受召。鄭玄屢拒征辟,其間除避亂於徐州外,大抵是在家鄉隱居,聚徒講學,專心經術,著書立說。他的弟子遍於天下,多有人自遠方而投至門下,如趙商、崔琰、公孫方、王基、國淵、郗慮等即為其間著名者。他的學生常常超過千人,為壹時之盛。
獻帝初平二年(191年),黃巾軍攻占青州,鄭玄只得逃到徐州避亂。徐州牧陶謙曾大破黃巾軍,境內比較安定,他聽得鄭玄到來,極為歡迎,以師友之禮相接待。鄭玄把自己安頓在南城之山棲遲巖下的壹所石屋裏,很少出頭露面,仍然夜以繼日,孜孜不倦地研究儒家經典,註釋《孝經》。
鄭玄在徐州住了五六年,當時孔融為北海相,對鄭玄特別尊崇,他壹面為鄭玄修葺故居庭院,壹面再三派人敦請鄭玄回郡。建安元年(196年),鄭玄便從徐州返回高密。據《後漢書》本傳記載,鄭玄在回高密的路上曾遇到大批黃巾軍,但他們卻對鄭玄十分尊重:“見玄皆拜,相約不敢入縣境”。黃巾軍尊重士人,這在歷史上是有記載的,而鄭玄是壹位真正的名士,在顛沛流離中非禮不動,也是他能夠獲得黃巾軍尊重的原因。據《後漢紀·獻紀》,高密壹縣,竟未受黃巾抄掠。
回到高密後,孔融待之甚厚,告訴手下僚屬稱之為鄭君,不得直呼其名。這樣,鄭玄在70歲時算是結束了背井離鄉的流亡生恬,他老當益壯,仍終日精研經典,博稽六藝,並時常睹覽秘書緯術。可就在這壹年,他竟又慘遭人倫大變,經受了老年喪子之痛。他只有壹個兒子,名叫益恩,23歲時被北海相孔融舉為孝廉。
這壹年春夏之間,袁紹之子袁譚率黃巾降兵攻北海,圍孔融於都昌(今山東昌邑),情勢萬分緊急。益恩受父命率家兵前去營救,結果反被圍殺,時年僅27歲。益恩死後,生有遺腹子,鄭玄因其手文與自己相似,取名叫小同。
獻帝建安二年(197年),袁紹為大將軍,兼督冀、青、幽、並四州。壹次他大宴賓客,鄭玄應邀出席,在席上對壹些所謂“豪俊”的提問進行了壹壹的答對,語驚四座,使賓客無不折服。袁紹乃舉鄭玄為茂才,並表請鄭玄為左中郎將,但鄭玄卻毫不為之所動,壹壹予以婉拒。
獻帝建安三年(198年),獻帝征鄭玄為大司農,這是位列九卿的高官,給安車壹乘,所過郡縣長吏送迎。鄭玄在家拜受後,便乘安車至許昌,但馬上又借口有病,請求告老還鄉。他雖然並未到任就職,但已經拜受此命,故世人稱他為鄭司農。 獻帝建安五年(200年),鄭玄已經74歲了,飽經滄桑,身體常覺不適。這年春天,他夢見孔子對他說:“起、起,今年歲在辰,來年歲在巳。”(《後漢書》本傳)這壹年是農歷庚辰年,即龍年,而來年是辛巳年,也就是蛇年,舊說龍、蛇之年對聖賢不利。所以他醒來後很不高興,認為自己當不久於人世了。這壹年,袁紹與曹操的大軍在官渡(今河南中牟縣東)會戰。袁紹為壯聲勢,爭取民心和士望,叫袁譚逼迫鄭玄隨軍,鄭玄無奈,只好抱病而行。走到元城(今河北大名縣境),病勢加重,不能再走了,同年六月病逝於該縣。病重和臨危之時,他還在註釋《周易》。
鄭玄死時正處於大戰亂之際,所以葬禮從簡,但自郡守以下的官員和受業弟子也有壹千多人缞绖(披麻戴孝)送葬。最初葬於劇東(今山東益都境內),後又歸葬於高密縣西北50裏劉宗山下的厲阜。而今此地仍存有唐代墓碑和鄭玄祠廟,距此不遠,則是孔融當年給他立的“鄭公鄉”。
鄭玄的學生們為紀念恩師的教誨,把鄭玄平時和弟子們問答五經的言論編輯為《鄭誌》,***有8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