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怏怏不樂。盈盈道:“太師叔是世外高人,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到那裏雲遊去了。”令狐沖嘆道:“太師叔固然劍術通神,他老人家的內功修為也算得當世無雙。這三年半來,我修習他老人家所傳的內功,幾乎已將體內的異種真氣化除凈盡。”盈盈道:“那可得多謝少林寺的方證大師了。咱們既見不到風太師叔,明日就動身去少林寺,向方證大師叩頭道謝。”令狐沖道:“方證大師代傳神功,多所解說引導,便好比是半個師父,原該去謝的。”盈盈抿嘴笑道:“沖哥,妳到今日還是不明白,妳所學的,便是少林派的‘易筋經’內功”
令狐沖‘啊’的壹聲,跳起身來,說道:“這……這便是‘易筋經’?妳怎知道?”盈盈笑道:“當日聽妳說,這內功是風太師叔叫桃谷六仙帶口訊,告知方證大師的。我心下生疑,尋思這內功精微奧妙,修習時若有厘毫之差,輕則走火入魔,重則送了性命,如何能叫桃谷六仙帶口訊?桃谷六仙纏夾不清,又怎說得明白?方證大師雖說,多半是風太師叔逼他們背熟了,但終究太過兇險。後來我去問這六位仁兄,他們壹口咬定確有其事。但要他們背誦幾句,壹個說早已忘得幹幹凈凈,壹個說只能告知方證老和尚,不能說給別人聽。六個人再說得幾句,更是前言不對後語,破綻百出。後來露出口風,抵賴不得,才說是方證大師為了救妳性命,卻不願讓妳得知,才假托風太師叔傳功,妳若問起,叫他們代為隱瞞。”令狐沖張大了口,半晌作聲不得。盈盈又道:“但風太師叔叫他們傳訊,卻是有的,只是叫他們告知方證大師,說日月教要攻打恒山,請少林、武當兩派援手。”
令狐沖道:“妳也壞得夠了,早知此事,卻直到今日才說出來。”盈盈笑道:“那日在少林寺中,妳脾氣倔強得很。方證大師要妳拜師,改投少林,便傳妳‘易筋經’神功,但妳說什麽也不肯,壹拂袖子便出了山門。方證大師倘若再提傳授‘易筋經’之事,生怕妳老脾氣發作,寧可性命不要,也不肯學,那豈不糟了?因此他只好假托風太師叔之名,讓妳以為這是華山派本派內功,自是學之無礙。”
令狐沖道:“啊,是了,妳壹直不跟我說,也怕我牛脾氣發作,突然不練了?現下得知我異種真氣化解殆盡,這才吐露真相。”
盈盈又抿嘴笑了笑,道:“妳這硬脾氣,大家知道是惹不得的。”
令狐沖嘆了口氣,拉住她手,說道:“盈盈,當年妳將性命舍在少林寺,為的是要方證大師傳我‘易筋經’,雖然妳並沒死,方證大師卻認定是答應了妳的事沒有辦到。他是武林前輩,最重然諾,終於還是將這門神功傳了給我。這是妳用性命換來的功夫,就算我不顧死活,難道……難道壹點也不顧到妳,竟會恃強不練嗎?”
盈盈低聲道:“我原也想到的,只是心中害怕。”
令狐沖道:“咱們明天便下山去少林寺,既然學了‘易筋經’,只好到少林寺出家做和尚去了。”盈盈知他說笑,說道:“妳這野和尚大廟不收,小廟不要,少林寺的清規戒律嚴謹得很,沒半天便將妳這酒肉和尚亂棒打將出來。”
兩人攜手而行,壹路閑談。令狐沖見盈盈不住東張西望,似乎在找尋什麽,問道:“妳在尋什麽?”盈盈道:“且不跟妳說,等找到了妳自然知道。這次來到華山,沒能拜見風太師叔,固是遺憾之極,但若見不到那人,卻也可惜。”令狐沖奇道:“咱們還要見壹個人,那是誰?”盈盈微笑不答,說道:“妳將林平之關在梅莊地底的黑牢之中,有飯吃,有衣穿,誰也不會去害他,確實是照顧了他壹生。我對妳另壹位朋友,卻也想出了壹種特別的照顧法子。”
令狐沖更是奇怪了,心想:“我另壹位朋友?卻又是誰?”知道妻子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他即不肯說,多問也是無用。
當晚二人在令狐沖的舊居之中,對月小酌。令狐沖雖面對嬌妻,但想起種種往事,仍不禁頗為傷感,飲了十幾杯酒,已微有酒意。盈盈突然面露喜色,放下酒杯,低聲道:“多半是他來了,咱們去瞧瞧。”令狐沖聽得對面山上有幾聲猴啼,不知盈盈說的是誰來了,跟著她走出屋去。
盈盈循著猴啼之聲,快步奔到對面山坡上。令狐沖隨在她身後,月光下只見七八只猴子聚在壹起。華山猴子甚多,令狐沖也不以為意,卻見群猴之中赫然有壹個人,凝目看去,竟是勞德諾。他喜怒交集,轉身便欲往屋中取劍。盈盈拉住他手臂,低聲道;“咱們走近些,再看看清楚。”二人再奔近十余丈,只見勞德諾夾在兩支極大的馬猴之間,給兩支馬猴拖來拖去,竟似身不由主。他壹身武功,但對兩支馬猴,卻是全無反抗之力。
令狐沖駭然問道:“那是什麽緣故?”盈盈笑道:“妳只管瞧,慢慢再跟妳說。”
猴子性躁,跳上縱下,沒半刻安寧。勞德諾給左右兩支馬猴東拉西扯,偶然發出幾聲吼叫,兩支馬猴便伸爪往他臉上抓去。令狐沖這時已看得明白,原來勞德諾的右手和右邊馬猴的左腕相連,左手和左邊的馬猴的右腕相連,顯然是以鐵銬之類扣住了的。他明白了大半,問道:“這是妳的傑作了?”盈盈道:“怎麽樣?”令狐沖道:“妳廢了勞德諾的武功?”盈盈道:“那倒不是,是他自己作孽。”群猴聽得人聲,吱吱連聲,帶著勞德諾翻過山嶺而去。
令狐沖本欲殺了勞德諾為陸大有報仇,但見他身受之苦,遠過於壹劍加頸,也就任其自然,心下頗感復仇之快意,心想:“這人老奸巨猾,為惡遠在林師弟之上,原該讓他多吃些苦頭。”說道:“原來這幾日來,妳壹直要找他來給我瞧瞧。”
盈盈道:“那日我爹爹來到朝陽峰上,這廝便來奉承獻媚,說道得了‘辟邪劍法’的劍譜,前來獻給爹爹。爹爹問他有何用意,他說想當日月教的壹名長老。爹爹沒空跟他多說,叫人將他看管起來。後來爹爹逝世,大夥兒忙成壹團,誰也沒去理他,將他帶到了黑木崖。過了十幾天,我才想起這件事來,叫他來壹加盤問,卻原來他自練‘辟邪劍法’不得其法,竟自己將壹身武功盡數廢了。這人是害妳六師弟的兇手,而妳六師弟生平愛猴,因此我叫人覓得兩支大馬猴來,跟他鎖在壹起,放在華山之上。”說著伸手過去,扣住令狐沖的手腕,嘆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終身和壹支大馬猴鎖在壹起,再也不分開了。”說著嫣然壹笑,嬌柔無限。
要金庸原著合集的話,留個郵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