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單上濕漉漉的壹片,“啪”地壹聲開了床邊的臺燈,頭腦中的幻象消退了,然而小小的室內,方圓幾平米的地方之外,依然是黑色的,窗外,是壹片墨色的天地。
阿七看了壹眼身邊熟睡的雪兒,她酣睡的模樣確實可愛,穿著粉紅色睡衣裙子的她宛如夢中的公主。阿七靜靜地看了她壹會兒,想要到陽臺上透透氣。關了燈,躡手躡腳地走到陽臺上,夏日的夜風,依舊熱熱的,絲毫不能減去心裏的煩躁。
阿七站在陽臺上淡淡地呼氣,回想起剛才的夢境,依舊驚心。怎麽會夢見雪兒呢,阿七搖了搖頭,還有那串奇怪的淡紫色風鈴。
阿七和雪兒壹直是很要好的姐妹,從大學大壹壹直到如今工作了兩年。阿七二十四歲了,雪兒比阿七小壹歲。雪兒是W美容院的形體塑造師傅,阿七是壹名自由畫手。大學裏雪兒學的是臨床,阿七學的繪畫。阿七是從臨床班上轉到藝術學院去的。只因為阿七從小癡迷於國畫,父親有國畫收藏癖,家裏收藏了大大小小的不少真跡假跡,當然因為經濟條件有限,都非很有名的畫家的東西。雖然轉了院系,但大學裏阿七卻壹直同雪兒住在壹起,大學畢業後,兩個人又壹起來了杭州。
阿七說:“雪兒,大學畢業後妳想去哪兒呢?”雪兒毫不猶豫地回答:“杭州。”阿七問為什麽,雪兒調皮地笑笑:“哈哈,住在西湖邊上,每日欣賞美景,阿七也可以作畫呀。我要阿七將我和西湖都畫下來,畫成為名作。”
阿七像個大姐姐壹樣刮了刮雪兒小小的鼻尖,又去撓雪兒的胳肢窩,雪兒天性怕癢,在床上笑得直打滾。
雪兒是漂亮的女孩,肌膚雪白,大眼睛,長睫毛,壹張娃娃臉,讓人看了不由得從心底裏升起壹股憐愛之情。雪兒的這張明星臉也為她惹了許多的禍,大學裏情書不斷,弄得雪兒都沒有安寧的日子過,後來雪兒幹脆就同阿七壹起搬到學校外面租了壹間小房子。小房子是在壹個雅致的居民區裏,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搬到外邊以後,雪兒的日子確實是清凈了不少,她可以專心看書,雪兒是喜歡安靜的女孩子,鋒芒不露。
大學裏的阿七經常背著畫板、顏料出外寫生,阿七最喜歡畫風景畫,其次是人物畫,而人物,阿七壹般只畫雪兒,阿七常在生活中捕捉壹些細小的鏡頭,雪兒的壹顰壹笑,在阿七的畫稿裏都可以找到憑據。
畢業之後,阿七在壹個文化傳播公司做了將近壹年的藝術顧問,後來辭職了,開始自由作畫,阿七的畫作存積了許多,然而都還沒有出賣。父親說了,盡壹切的能力支持她作畫,因為她是在完成父親尚未完成的心願。父親如今是壹個文化傳播公司的老總。父親年輕的時候因為太過於癡迷於畫畫而對別的事情都不管不顧,致死母親棄他而去了,後來父親就開始收藏名家的國畫,阿七小時候家裏的國畫就壹張張的多了起來,後來越來越多。父親曾為了買畫,幾乎將家裏的所有東西都當掉了。而後,在家裏除了畫就壹無所有之後,父親卻又像變了壹個人壹樣開始振作,而後憑自己的努力創辦了壹個文化傳播公司,已經有六年的時間了,公司也小具規模。阿七曾在杭州上班的那家公司就是父親手下的分公司。阿七曾做的是藝術顧問,後來父親說,以七七的天資,應該做畫家,而不是顧問。
怎麽會夢見雪兒呢?阿七站在陽臺上喃喃自語。杭州的初夏的夜空,阿七已經很熟悉了,曾經坐在陽臺上坐上整整壹夜看夜空,然後第二天憑借自己的記憶用國畫的形式將夜空表現出來,還有夜空下望星星的女子,阿七只是將那個女子換作了雪兒。
阿七的男友也是藝術學院的,是個漫畫家。叫做孫楠。
孫楠如今同上海的壹家漫畫出版公司簽了合同,專門為其撰稿。孫楠在漫畫界也已經小有名氣了。
記得孫楠上次來看她的時候,她出外寫生了。回來的時候,看見大廳沙發上坐著的孫楠和雪兒。雪兒連忙叫道:“七七,孫楠來了。”七七也早已看見了孫楠,心裏抑制不住的興奮,縱身投入孫楠的懷抱裏了。雪兒識趣地閃開,接了個電話說有事要出去。那壹天壹夜,她們壹直纏綿,毫不倦怠。
三個月不見,他們兩個就像分別了幾輩子的情人,想要將對方都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去。
“七七,我的漫畫出版公司不再要我的畫作了,他們覺得不夠商業化。”孫楠坐在沙發上,點燃壹支煙,煙圈徐徐上升。飄向那潔白透明的玻璃燈罩。
七七沈默,轉而道:“讓我父親幫妳宣傳宣傳?”
孫楠搖了搖頭:“宣傳不宣傳都是壹樣,他們要我加入更加刺激火爆的情節,但是我不太喜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所以妳辭職了。”七七問。
孫楠無言地笑了。七七愛憐地拍了拍他的頭,也笑了。
孫楠就在附近租了壹個小房子,每日和七七壹起背著畫板出外寫生。七七畫雨後的彩虹,孫楠就畫林中的小兔,畫大樹木、畫河流。
孫楠的長發越長越長,後來幹脆就將它束成了壹個小辮子,甩在腦後。
慢慢地,孫楠畫人物的時候,雪兒也漸漸開始成為他的模特。雪兒身材是我見過模特裏最好的。孫楠和七七都這樣認為。
孫楠為雪兒的畫像開始越來越多。每逢雪兒休息的時候,孫楠基本上都是在畫室裏幫雪兒畫畫,七七總是悄悄壹笑,背上畫板出外寫生。
每天,他們都壹起吃晚飯,通常是七七回家做飯。七七最拿手的菜肴是紅燒排骨。
壹天,七七騎著自行車到附近的森林裏作畫,七七那天畫的是瀑布,還沒等畫到壹半,天空突然黑了下來,是暴風雨要來了。七七趕忙收拾了東西就往森林深處跑。森林深處有壹座小木屋,是七七半年前請人為她搭建的,七七也會偶爾在那裏過夜,等跑到小屋門口的時候,頭頂的雷雨就劈劈啪啪地下來了。天空被閃電扯破了臉,面目猙獰。
七七關緊了木門,打開背包裏的充電式的手電筒照明,找到那張鋪了被褥的小床躺下來。渾身冰涼。是累出來的汗水濕透了衣裳。七七掏出手機想給雪兒和孫楠電話,但天空中的雷雨突然劈啪壹聲響了下來,七七的手機被打落在地,再撿起來的時候,怎麽都沒有信號了。這是壹個無言的夜,是壹個黑暗的夜。手電筒的光很快就慢慢暗淡了下來,七七幹脆將它關掉了,遠遠的,聽見了狼嚎的聲音。
孫楠和雪兒壹定擔心死我了。七七想。
實際上,孫楠和雪兒都在畫室裏忘記了時間,孫楠幫雪兒畫了壹張又壹張的裸體畫,將雪兒畫作妖艷嫵媚的女神或者女妖。雪兒看了每壹幅畫作都咯咯地笑。
“雪兒,妳真美。”孫楠喃喃道,像是夢囈。手漸漸撫摸上雪兒光潔的身子。
雪兒“咯咯”笑了,“妳不怕七七姐知道?”
孫楠“嗤”地壹聲笑了:“七七?不會的。”轉而又道,“七七是壹個單純的人。對我死心塌地。”
雪兒的身體慢慢地在他的大手掌裏融化,化作軟綿綿的白雲和棉花糖,而他就躺在這壹堆軟綿綿香噴噴的肉體裏了。
等他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微微泛明了。
“天,七七姐壹夜沒回來。”雪兒叫道,起身穿起短褲和胸衣。
孫楠固執地脫下它。像是夢囈壹般問道:“那她會去哪裏?”
雪兒開了窗子,看見滿地枯黃落葉與地面潤濕的壹片,“天,昨夜下暴風雨了,七七姐壹定還在森林的小木屋裏。我們去找她吧?”孫楠擡眼笑了壹下,吻上其中壹只乳頭,笑道,“好,雪兒說什麽,我都聽的,我們去找她。”
等他們穿好衣裳準備出門的時候,七七已經渾身泥濘地站在門口敲門了。
“七七姐回來了,”雪兒叫道。
“七七姐,妳怎麽成這樣了。”雪兒連忙為她沖好了熱的咖啡,拿了浴巾和香皂讓她去洗澡。
七七在浴室裏洗澡,從頭沖到腳,穿著件寬大的白色睡袍就出來了。
“七七,昨天打妳電話都打不通。”孫楠走過來將熱咖啡遞給七七。
七七抱歉地笑了笑:“讓妳們擔心了,昨夜森林裏雷雨太大,閃電太猛了,手機沒信號。”
孫楠將大手搭在了七七背上,“沒事,妳安全回來了就好。沒去找妳,妳不怪我吧?”
七七轉過頭溫柔地笑了:“怎麽會,昨晚雷雨那麽大,妳們怎麽找,再說了,晚上森林裏也不安全,會有野獸的。”
“野獸?”孫楠驚訝。
“是啊,昨晚狼嚎了半夜,我都不敢睡著,還有野豬來拱門呢。不過還好那木門堅固,我又用幾根棍子抵住了。”說完,三人都笑了。
“七七姐,妳真勇敢,來我敬妳壹杯。”雪兒端起壹杯熱咖啡同七七碰了碰杯子。
“那妳今天好好休息。”孫楠溫柔道,輕輕為七七揉捏肩膀。七七愜意地閉上了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我去做早飯吧,七七姐,想吃什麽?”雪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七七已經躺在孫楠的懷裏睡著了,嘴角還帶著壹絲甜蜜的笑。
孫楠輕輕地將七七抱到床上,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孫楠,我覺得我們不應該這樣對七七姐。”當孫楠躡手躡腳地走進廚房,從身後壹把擁住雪兒纖細的腰部的時候,雪兒輕輕道。
“怎麽說?”孫楠的手又開始不老實地上下移動。他的手從她的雙乳之間壹直往下滑動,滑到了雪兒柔軟的小腹,然後繼續向下探索。
雪兒手中的胡蘿蔔落在了地上。雪兒無力地靠在了墻上,再次被他強烈地進攻。有血順著雪兒的雙腿流了下來。
“妳還是?”孫楠覺察到了異常,看著雪兒潔白雙腿之間流出來的鮮血,有些不敢相信地問。
雪兒微微點了點頭。
“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孫楠連忙退了出來,整理好衣褲想要離開。
雪兒的淚水湧了出來:“我想求妳壹件事。”
“什麽?”孫楠淡淡問。
“不要離開七七姐。”
“那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情。”孫楠冷漠地回答。
雪兒不再說話。
飯桌上,七七覺察到了異常,笑著問道:“妳們兩是怎麽了?”孫楠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壹聲,擠出壹個笑容:“沒什麽。”
“七七,我有話要對妳說。”七七正在廚房裏洗盤子,雙手沾滿泡沫,轉過臉來對著孫楠蒼白的臉,笑笑地問,“妳今天怪怪的。”
“我想說,我們可能不大合適,不如,不如我離開壹段時間,或許妳會遇到更好的人。”七七沾滿泡沫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白瓷盤子從半空中落下,摔碎在另外兩個盤子上,落下的盤子摔得粉碎,盆裏的兩個盤子也被打碎了。
淚水無聲地順著七七的臉龐滑落下來,大滴大滴的淚水,晶瑩剔透。許久,阿七終於從喉嚨裏吐出幾個字:“為什麽?”阿七看見雪兒壹臉蒼白地站在孫楠身後,眼裏有羞愧,也有淚水。
孫楠苦笑了壹下,臉色慘白了。
阿七於是明白了,不該問這麽愚蠢的問題,不愛了就是不愛了。阿七抑制住了淚水,長長籲了壹口氣,十分平靜道:“那妳走吧,照顧好她。”
阿七看見了雪兒手中提著的壹串淡紫色風鈴,那是她和孫楠剛認識的時候,孫楠送給她的,現在,拿在雪兒的手上了。
孫楠拉著雪兒的手出門了。雪兒壹步壹回頭,淚水漣漣。
阿七不再看他們,將盆子裏的碎片都撿到了垃圾桶裏。
第二天,是個晴朗的天氣,阿七叫了搬家公司,用壹輛小貨車將自己的壹些生活用品都搬去了森林的小木屋裏。阿七忙忙碌碌,出出進進,心情似乎愉悅了不少。
壹個星期後,阿七又開始背著畫板跋山涉水地作畫了。阿七對著陽光下的瀑布看了許久,終於凝神運筆。這時候,阿七突然聽到身後有壹聲熟悉的叫喚,熟悉又陌生,像是雪兒的聲音,雪兒曾經陪她來森林裏作畫,為她在小木屋裏準備好了晚飯時候也經常這麽叫她。
阿七沒有回頭,在心裏笑自己:“壹定是幻覺。”
“阿七。”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阿七開始懷疑自己的聽覺了。
“七七姐,吃飯了。”阿七終於回頭了。看見壹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站在滿天夕陽下的森林裏,金色在她身後,她像是被托在金海裏。她的壹泄如註的黑褐色長發在傍晚的風中舞動成緞子。
阿七站起身來的時候,那個女孩微笑著朝她走過來,她渾身的衣裙像壹團燃燒的晚霞。
“七七姐,該回家吃飯了。”她這樣說。就像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她壹樣。
阿七懷著復雜的心情收拾好畫板回到了小木屋。雪兒做的冬瓜肉絲湯、紅燒排骨和清炒豆芽。都是七七喜歡的。
七七不說話,許多天過去了,雪兒依舊這樣喊她,“七七姐,吃晚飯了。”
雪兒幫助七七收拾了畫板回到小木屋。
“七七姐,今天想吃什麽?”
“都好。”
“是清燉丸子、魚香雞絲和爆炒豬肝。”
七七舉起筷子就吃,累了就躺下,醒了就背著畫板出門畫畫。
“七七姐,我為妳買了壹瓶美容液。”七七終於拿起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蓬頭垢面,雙目無神,大大的眼袋和黑眼圈。嘴唇幹裂。七七將鏡子遠遠地甩了開去,渾身發毛。
七七終於沐浴更衣了。七七開始用雪兒買來的美容液,七七開始讓雪兒為她做面部護理,乃至全身的護理。
有壹天,雪兒終於對七七說:“我們搬回去吧,好不好?”
七七就突然流淚了,淚水不可遏止。
雪兒像哄小孩壹樣地拍著她的背,道:“好好好,七七姐喜歡小木屋我們就在小木屋,我們不回去,不回去。”。
壹天七七驕傲地告訴雪兒:“我在這兒畫了七個月的瀑布,終於畫出了我想要的。”
“在哪裏?”雪兒驚喜地叫道。
七七十分神秘地拉開了那張畫,畫面上有壹個穿著金色紗衣的女孩子站在漫天的火紅夕陽裏,腳步像踏在雲端上,她帶著壹臉聖潔的微笑走向某個未知的前方,她的眼眸裏帶著虔誠與欣喜,她伸出的皎潔雙手中有壹顆顆金色的小珠子在跳躍滾動。夕陽在她身後映出暖暖的金黃……
“七七姐……”雪兒看見這幅畫的時候欣喜異常,然而卻垂下眼瞼說了句,“對不起。”壹顆晶瑩的淚珠順著雪兒潔白的臉頰滑落下來。
“他呢?”七七似乎很平淡地問了壹句。
“他出國了,去了日本。”
“沒有帶上妳?”七七問。
“我主動離開的。”
“為什麽?”
“我覺得我離不開小木屋。”
七七擡起眼睛,看著雪兒臉上認真的表情,眼裏帶著虔誠與憂郁,七七想笑了,七七是永遠也沒有這樣的表情的,七七的面部神經受損,從小就沒有笑容和表情。
阿七終於和雪兒壹起搬回了市區,租了另外的壹室壹廳。阿七的那副《金色瀑布》在拍賣會上被拍賣到價值三千萬,被壹個不知名的日本私人買家買走了。那是壹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他說,這個金色的瀑布裏,藏著很多的東西……
2011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