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第二屆中西部12省、區領導幹部乒乓球比賽在寧夏吳忠市舉行,莊則棟偕夫人佐佐木敦子應邀來到寧夏。
聽說莊則棟和佐佐木敦子來了銀川,敦子當年的班主任蘇文第老師,以及姚靜瑩、張慧雲、韓亞琴、邵寧玉等十來位佐佐木敦子在銀川實驗小學的同學,都湧進了寧夏 體育 館。他們來的目的很簡單,想見壹見分別五十多年的這位日本同學。
見到敦子後,拿著敦子小學時照的照片的 蘇文第老師 仔細地端詳著眼前60多歲的佐佐木敦子,冒出壹句:“敦子,妳還和上小學時長得差不多啊!”話音未落,幾位頭發花白的同學不約而同地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佐佐木敦子也很興奮,忙拉著丈夫莊則棟,向丈夫壹壹介紹自己的老師和老同學。 莊則棟向大家壹壹問好, 姚靜瑩 向莊則棟開玩笑說:“莊老師,妳艷福不淺啊,娶了敦子這樣壹個日本姑娘!”
莊則棟聽完連連搖頭:“不,敦子不是日本姑娘,她的根在中國。”
這天的敦子很是興奮,幾位同學圍住她,不停地問這問那,敦子總是帶著微笑,有問必答。韓亞琴提出了壹個大家都關心的問題:“妳和莊老師當初結婚,為什麽不通知我們壹聲?妳們喜宴擺了幾桌,婚後他對妳好嗎?妳們過得怎樣?”
當時中國跟日本的生活差距還很大,自己當時的工資折合人民幣有4萬多,相當於中國當時老百姓30年的收入。但是為了愛情,自己自願放棄了這樣壹個高薪。
即使是這樣,兩人的結合也經歷了許多波折。由於自己的母親年近八十,所以自己想辦壹個往返日本的簽證,隨時能夠回去看望母親。
莊則棟陪她來到出入境管理局,管理局的人很理解自己,給自己發了壹個綠卡,便於往返中國和日本之間。 敦子感動得在出入境管理局的大廳裏哭了壹場,由衷地感慨:中國還是好人多!
回日本辦完手續手,敦子坐上了飛往中國的飛機。這次旅行不同於以往,敦子看到機翼下的富士山,突然想起這座山已經不屬於自己了,因為自己已經是個中國人了,在飛機上又哭了好久。
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敦子的眼又紅了。同學們見她又想哭了,於是紛紛轉移話題,與敦子壹起回憶起少年時在銀川壹起求學的情景。
1954年初冬,銀川實驗小學迎來了壹批新同學。
開學儀式那天,天氣很冷,但是同學們壹個個還是站得筆直。因為大家都聽說了,這學期,將有幾個從東北轉學過來的日本小朋友,成為大家的新同學。當時同學們基本上都沒見過日本人,所以很是好奇,也很是期待。
校長牽著兩個女孩子走上了主席臺,對同學們說: “這兩位同學,是從東北轉來的日本僑民小學生代表,她們壹個叫佐佐木敦子,壹個叫佐佐木智子,希望同學們從發展中日友好關系出發,多多關心和愛護這些日本小朋友!”
同學們仔細地打量著主席臺上的這對日本姐妹,壹個個都在竊竊私語:“餵,妳看出來她們是日本人了嗎?怎麽長得和咱們壹樣?”
開學典禮後,敦子和姐姐智子被分到四年級二班,成了蘇文第老師的學生。
張慧雲和邵寧玉對這對姐妹印象特別深,因為從開學第壹天起,蘇老師便安排兩人,做了這對日本姐妹的同桌。
張慧雲和邵寧玉清楚地記得,敦子和智子第壹次走進402班的教室時,都穿著壹樣的衣服:上身是黑灰色的棉襖,下身是粗布裙子,頭戴壹頂毛線帽,和同學們的穿著相比,絲毫也不洋氣,根本不像是日本人。
不過這對姐妹壹點也不認生。當蘇老師讓她們走上講臺,和同學們做自我介紹時,兩人向同學們鞠了個躬,用壹口流利但帶著東北“大茬子味”的中國話對著同學們大聲說了句“同學們好!”同學們從未聽過東北口音的普通話,壹個個都笑得前仰後合。
敦子和智子張著兩雙大眼睛,望著底下的大笑的同學們,也跟著笑了起來。
敦子在家裏的六兄妹中排行老三,從小隨父母在東北生活。
敦子是個聰明的姑娘,她的同桌張慧雲記得,每次老師布置作業,敦子總是第壹個完成的。
而且每次單元測驗,敦子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特別是數學,幾乎沒有低於95分過,比自己高得多。語文則由於兩國的語法語種不同,敦子的成績要比張慧雲低壹些,但每次考試都不地低於80分。
敦子和姐姐智子年齡相差壹歲多,但卻和姐姐同樣就讀於四年級,就是因為她學習成績特別優秀,跳了壹級,成為姐姐的同班同學的。
敦子最愛上 歷史 課,喜歡聽中國的 歷史 ,還喜歡借壹些 歷史 書籍來看。張慧雲記得,敦子給自己講過“三顧茅廬”、“負荊請罪”的故事,講得維妙維肖,讓她壹輩子也忘記不了。
和姐姐智子相比,敦子的性格更加活潑,和同學們的相處也更加融洽。課間休息時,敦子喜歡拉著女同學們壹起跳皮筋、踢毽子,玩得特別開心。 韓亞琴原本是班上的踢毽子高手,自從敦子來了之後,這個稱號就被敦子搶走了。
1955年的“六壹”國際兒童節上,敦子和姐姐壹起戴上了紅領巾,成為了壹名光榮的少先隊員。之後,姐妹兩為全校師生表演了壹個節目:用日語演唱《東方紅》。同學們還記得,當她們唱完時,大家的手都拍紅了。
蘇文第老師也很關心姐妹倆,把新學期的第壹次家訪留給了姐妹倆。為了招待老師,敦子的父親就抓了幾只麻雀(當時麻雀並不是保護動物),用刀剁碎,拌在面疙瘩裏,再放上少許青菜,做了壹碗帶著日本老家風味的“麻雀疙瘩湯”,用來招待家訪的老師。
蘇文第老師至今還記得那碗疙瘩湯特別的鮮美,他和敦子的父親邊吃邊聊,聊得非常開心。
臨走時,敦子的父母還把老師送出很遠,並壹再表示,歡迎老師經常來家中作客。
1962年,敦子的父親在蘭州病故。五年後,敦子姐妹隨母親回到了日本。自1955年冬天壹別後,敦子已有52年沒有來過銀川,所以這次和莊則棟來銀川參加活動,當年的老師和同學們怎麽會不開心?
在銀川雖然生活的時間不長,但還是在敦子身上留下了印記。
當年的敦子,是個喜歡文藝的女孩。
在銀川上學期間,她對當地流行的 “青海平弦” 特別感興趣。“青海平弦”並不只是青海的地方曲藝,在銀川也很有影響。它的曲調優美,綺麗典雅,曲詞的格律嚴謹,詩詞化程度較高,受到銀川人民的廣泛喜愛,是寧夏地區壹個雅俗***賞的地方曲種。
當年莊則棟作為乒乓球世界冠軍訪問日本時,曾在電視節目中表演過京劇。這讓當時守候在電視機前的敦子,對這個會唱京劇的帥氣世界冠軍的好感更深了壹層。
兩個人在壹起後後,兩人取長補短,莊則棟教敦子唱京劇,敦子則教莊則棟唱“青海平弦”。 壹開始敦子聽不懂京劇,莊則棟就給她講解劇情,敦子也慢慢喜歡上了京劇。 後來,敦子自己也成了京劇迷,喜歡聽青衣的唱腔,對“程派”尤其鐘愛。
敦子認識莊則棟時,莊則棟已經有了愛人。1959 年時,莊則棟在維也納世界青年聯歡會上認識了鋼琴才女鮑蕙蕎。
當時年僅19歲的鮑蕙蕎在世界青年聯歡會上彈奏了壹曲《降b小調前奏與賦格》,在維也納這個音樂之都引起了巨大轟動,那悠揚的琴聲,深深打動了莊則棟。兩人就這樣相愛了。
而敦子第壹次見到莊則棟,則是在1971年的名古屋世乒賽上。
敦子愛打乒乓球,是莊則棟的超級粉絲。聽說莊則棟要來日本比賽,敦子就想見壹見自己的這個偶像。這個時候,她對莊則棟的感情,還僅限於壹個粉絲對“愛豆”的崇拜和喜歡,壓根沒有想過,將來有壹天,兩人能真的走到壹起。
在中國代表團入駐的酒店門口,保安不讓敦子進去。敦子於是施展死磨爛打的功夫,終於見到了莊則棟。兩人聊了十來分鐘後,莊則棟送給敦子壹個胸針當禮物,然後便回房休息了。
敦子卻沒有走。她在中國隊駐地附近找了個小旅館住下,為的是每天能看到莊則棟的比賽。
中國隊回國的前壹個晚上,敦子寫了壹封長信,在中國隊辦理退房手續時,沖上去交到了莊則棟的手中。
這封信寫了什麽,敦子壹直不肯告訴外人。大家都猜,這應當是壹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對自己喜歡的英雄表達她的崇拜和喜愛,是壹個少女的單相思。當時沒有人知道,這兩人會在十余年後,能夠相伴壹生。
1985年,莊則棟和鮑蕙蕎離婚後,被安排到北京少年宮當乒乓球教練。而在此之前,敦子被她所在的日本公司派到中國工作,兩人有了見面的機會。
敦子費盡周折,找到了莊則棟。她知道這些年莊則棟過得不太好,但在自己心中,這個人永遠都是當初名古屋初見時的陽光少年。她愛上了莊則棟。
但是兩人的結婚,在當時遇到了壹些阻力。為了嫁給這個男人,敦子放棄了日本國籍,以及月薪四萬的工資,加入了中國國籍,成了莊家的家庭主婦,兩人就靠莊則棟每月微薄的工資生活。
但是敦子並不後悔,因為在她心中,莊則棟就是她的太陽。她對反對這門婚事的哥哥說:“莊先生是太陽,我是月亮,我借的是太陽的光,離開了太陽,月亮就發不出光。”
八十年代後期,許多地方的乒乓球俱樂部都邀請莊則棟去指導。每次莊則棟都會帶上敦子,因為莊則棟已經習慣了由敦子幫他洗衣服。 敦子就自己給自己起了壹個外號,叫“移動式洗衣機”,自嘲地說自己是“走到哪裏洗到哪裏。”
2008 年,莊則棟被確診為癌癥晚期,敦子壹直守在病榻前,侍候著丈夫。
也就是在這壹年,敦子還和莊則棟壹起,拿出了家裏的全部積蓄30萬元,捐給了受災的汶川人民。這30萬是莊則棟靠賣字加上省吃儉用省下來的,對於壹個月僅有3000元退休金的這個家庭來說,不是個小數目。
這段神話般的感人故事,是出於敦子對莊則棟的愛。甚至這不是壹個“愛”字能解釋的。我們見多了熱戀中的壹些少男少女,下壹分鐘就可能是為房子車子翻臉絕決,他們也說“愛”,但他們的“愛”與敦子的“愛”顯然不是壹碼事,兩種“愛”似乎隔了人間。
莊則棟曾用調侃的語氣對敦子說:“我祖上曾是遠東的富豪,有屋 333 間,而我現在住的屋子,只有幾十平方米,妳後悔嗎?”敦子總是微笑著盯著丈夫的臉,壹句話也不說。
2013年2月10日,莊則棟在北京逝世,享年73歲。他和前妻生的兒子莊飆,用壹床雪白的床單蓋在了父親的臉上,對著莊則棟的遺體說: “爸爸,妳這壹生,配得上敦子媽媽對妳的‘輝煌壯麗’的四個字評語。”
莊則棟和前妻離婚時,兒子莊飆被判跟隨前妻生活。離婚不到兩年,莊則棟娶了敦子,所以莊飆起初很恨父親,也不願意給敦子好臉色。
莊飆和莊則棟父子能夠和好如初,離不開敦子從中調和。莊則棟住院期間,正是敦子的調和,莊飆放下了心結,來到醫院陪父親下了壹盤圍棋。當收官結束,莊飆贏了半目時,父子兩相視壹笑,十幾年的恩怨情仇,就此煙消雲散。
莊則棟去世後,敦子被日本的親人到了日本,但她每年清明,壹定都會回來祭拜安葬在北京昌平的莊則棟。
另外,在每年“莊則棟杯”全國少年兒童乒乓球邀請賽開幕時,敦子也總是會出現在比賽現場,因為這是目前唯壹壹個以莊則棟的名字命名的乒乓球比賽,站在這裏,敦子就仿佛看到了丈夫當年在賽場上縱橫捭闔的英姿。
敦子的手機上掛著壹個吊墜,裏面是她和丈夫在名古屋初見時的合影。照片上的兩個人,笑得很開心。敦子說,看到這張照片,她感覺“莊先生從未離開過我”。
敦子知道莊則棟在中國的影響力,用壹位領導人的話來說: “莊則棟為中國乒乓球事業所作的貢獻,已經無需用任何其他方式來證明。他在乒乓外交上所作的貢獻,說他有多大他就有多大。”所以,愛上這個男人,她永遠也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