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很多人跟我壹樣,對八九十年代的香港電影,都有壹股特殊的情懷。1992版周星馳和張曼玉等人主演的《家有喜事》,我可以在過去十幾年的春節其間,逢打開電視遇上,必定重看壹遍。而2009年古天樂和姚晨等人主演的《家有喜事2009之打開寂寞芳心》,我真的連從頭至尾完整看壹遍的勇氣都沒有。是的,我怕我的尷尬癌會發作。
舊的港產片,總在輕描淡寫之中,不著痕跡就把我們逗得哈哈大笑。而新的港產片,費盡心思,力度兇猛,卻難以博得我們壹笑。是我們的微笑神經不那麽敏感了嗎?可為什麽當我看回熟悉的舊片,還是忍不住會捧腹?
我想,大概是現在的編劇和制片人太急於討好觀眾了。
隨著大陸市場經濟的崛起,大陸土豪輩出,旅遊購物,動輒壹砸千金。外國商家對待中國人態度從瞧不起向刻意討好轉換。從法國的名牌包包到瑞士的名表專賣店,幾乎都有中文導購。
為了迎合中國人的胃口,很多外國大品牌更是不遺余力不顧審美地加入了自己眼裏所謂的中國元素。
香港電影的編劇,大概也是挖空心思想討好大陸的觀眾,所以在寫劇本時,他既要用粵語的思維創作搞笑橋段,又要考慮這些橋段翻譯過來國語會不會有同樣的效果。他在努力地調整,試圖可以獲得既討好香港觀眾又討好大陸觀眾的法門,調著調著,自己便先亂了方寸,結果出來的作品壹塌糊塗,不堪入目。
所以在新的港產片中,我們很難再聽到熟悉而有趣的純正港式俚語。
稟夫人,
小人本住在蘇州暨城邊,
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
點知個唐伯虎,巨蠻橫不檢點,
勾結官府目無天,巧取豪奪我家田,
我阿爺同巨來反面,慘被巨壹棍來打扁,
我阿嫲鬧巨欺善,更被巨捉了去唐府,
強奸了壹百遍啊,壹百遍!
……
我很喜歡星爺,喜歡到他很多電影的經典橋段,我甚至可以背下來。但對於他近幾年導演和自制的兩部西遊系列,我實在無法茍同。在影院的時候,這兩部影片的引發的笑聲也是壹浪接著壹浪,但我不知道其他觀眾是否和我壹樣,努力發笑,無非是為了支持和致敬自己的偶像,讓他拋出來的搞笑包袱不至於落空。
美國著名畫家安德魯.懷斯晚年在接受采訪時,回憶起年輕時他和父親的壹些往事。
安德魯的父親也是壹名畫家,對於兒子的畫,他壹直深表憂慮。他覺得兒子的對於色彩的運用過於薄弱,很多作品的色調都過於暗淡。
他壹再對安德魯說:“安迪,妳這樣是無法賺錢的,妳必須在妳的畫作中應用更豐富的色彩,使畫作更吸引人。”
安德魯畫過壹副《背影》的畫作,畫面不僅色彩單壹,而且內容也很單調。
父親看了就對他說:“安迪,妳的作畫技巧還要提高。妳看,妳這幅畫太沒內涵了,妳應該在這個人的周圍再畫壹條狗,在他的手上畫壹把槍,背景再畫些遠飛的大雁……”
安德魯回答道:“不,我只是對曠野中這個獨行的人感興趣,我就只想把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畫下來而已。”
面對父親過來人式的“成功引導“,安德魯.懷斯選擇了尊重自己的內心,只畫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面對後來興起的抽象主義繪畫浪潮,安德魯.懷斯依然堅持了自己的寫實主義。
堅持自己,聽從自己內心的選擇,我想,這大概是安德魯.懷斯可以成為二十世紀,美國最偉大的寫實主義繪畫大師的重要原因。他的聲望,已經遠遠在他的父親之上。如果他父親的畫會被高價拍賣,我想,那也很大概也因為他是安德魯的父親。
做電影也壹樣,壹味想著怎麽去取悅觀眾,提高票房率,是很難拍出壹部好電影的。想想妳要通過影片給觀眾傳達怎麽的思想和觀念,遠遠比琢磨我麽拍觀眾才會喜歡更重要。
童年時期看港產片,我們只懂笑,可現在再看回來,我們笑著笑著,就沈默了,甚至哭了。
原來那個年代的電影,帶給我們的,並非只是笑那麽簡單。
周星馳主演的《鹿鼎記》中有這樣壹幕:
武功高強又陰險狡詐的馮錫範將要殺到,為了避免韋小寶(周星馳)手上,作為師父的紅花會總舵主陳近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寶,妳和龍兒(林青霞)先走,我來墊後。”
當年韋小寶拜陳近南為師,純粹是脫身的權宜之計。面對師傅如此真心地愛護自己,韋小寶內心不禁湧起壹股感激之情。但壹方面他又覺得康熙這個皇帝挺清明能幹的,也不忍傷害康熙。
他剛想向陳近南袒露心跡的時候,陳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寶,妳很聰明,懂得隨機應變,只要妳不貪慕虛榮,壹定可以推翻滿清,復我漢人江山。”
“是,師父!”小寶痛快地答道
他眨了眨眼睛,故作思考了壹會,又道:“不過,我有壹個問題不太明白”
陳近南:“說吧”
小寶:“自從康熙登位之後,四海升平,尤其是鰲拜死了之後,更是國泰民安,老百姓都吃得好,穿得好,為什麽還要推翻他呢?”
陳近南:“這是我畢生的誌願!”
小寶貌似恍然大悟地拉長強調“哦”了壹聲後,繼而又貌似萌蠢地說“不過,為了妳畢生的願望,就要打仗,要人民受苦,會不會好像有點……..”
陳近南怒火沖沖地打斷了他:“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
看似不經意的幾句話,實際上卻飽含了無限深意
在追求人生目標的道路上,我們何嘗不像陳近南壹樣,跑著跑著就迷失了自己。我們買房子的初衷,無非是為了給自己愛的人壹個溫馨的家,但為了供房還債,我們日夜工作,常年出差,疲於奔命,夫妻兒女之間聚少離多,還被債務壓得家裏內外戰火紛飛……..妳還記得妳要反清復明的初衷嗎?
這段話所反映的另壹層深意是“所有為了實現壹己私利而煽動民眾的暴亂的行為都是恐怖的,我們在個人崇拜面前,要懂得明辨是非”。
《饑餓遊戲.嘲笑鳥》裏推翻殘酷政權的起義者最終變成了另壹個暴政執行者的情節,跟陳近南這個橋段,就有異曲同工之妙。
別人是壹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舊的港產片是在貌似胡說八道之中,用嬉笑逗樂的方式,把壹些深刻的人生道理,輕描淡寫地說出來。
所以,妳以為經典的港產片壹直穩坐華人影迷心中的神壇,僅僅是因為搞笑和無厘頭嗎?不,它比妳想象的,要深刻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