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十九首孟冬寒氣至》
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栗。
愁多知夜長,仰觀眾星列。
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
客從遠方來,遺我壹書劄。
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
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
壹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
註釋:
1、三五:農歷十五日。
2、四五:農歷二十日。
3、三歲:三年。滅:消失。
4、區區:指相愛之情。
譯文:
農歷十月,寒氣逼人,
呼嘯的北風多麽凜冽。
滿懷愁思,夜晚更覺漫長,
擡頭仰望天上羅列的星星。
十五月圓,二十月缺。
有客人從遠地來,帶給我壹封信函。
信中先說他常常想念著我,
後面又說已經分離很久了。
把信收藏在懷袖裏,
至今已過三年字跡仍不曾磨滅。
我壹心壹意愛著妳,
只怕妳不懂得這壹切。
賞析:
這是妻子思念丈夫的詩。丈夫久別,淒然獨處,對於季節的遷移和氣候的變化異常敏感;因而先從季節、氣候寫起。孟冬,舊歷冬季的第壹月,即十月。就壹年說,主人公已在思念丈夫的愁苦中熬過了春、夏、秋三季。冬天壹來,她首先感到的是寒。孟冬寒氣至,壹個至字,把寒氣擬人化,它在不受歡迎的情況下來至主人公的院中、屋裏、乃至內心深處。主人公日思夜盼的是丈夫至、不是寒氣至。寒氣又至而無猶不至,怎能不加倍地感到寒!第二句以北風補充寒氣;何慘栗三字,如聞主人公寒徹心髓的驚嘆之聲。時入孟冬,主人公與寒氣同時感到的是夜長。對於無憂無慮的人來說,壹覺睡到大天亮,根本不會覺察到夜已變長。愁多知夜長壹句、看似平淡,實非身試者說不出;最先說出,便覺新警。主人公經年累月思念丈夫,夜不成寐;壹到冬季,寒與愁並,更感到長夜難明。
從愁多知夜長跳到仰觀眾星列,中間略去不少東西。仰觀可見眾星,暗示主人公由輾轉反側而攬衣起床,此時已徘徊室外。壹個列字,押韻工穩,含意豐富。主人公大概先看牽牛星和織女星怎樣排列,然後才擴大範圍,直至天邊,反復觀看其他星星怎樣排列。其觀星之久,已見言外。讀詩至此,必須聯系前兩句。主人公出戶看星,直至深夜,對寒氣之至自然感受更深,能不發也北風何慘栗的驚嘆!但她仍然不肯回屋而仰觀眾星列,是否在看哪些星是成雙成對的,哪些星是分散的、孤零零的?是否在想她的丈夫如今究竟在哪顆星下?
三五兩句並非寫月,而是展現主人公的內心活動。觀星之時自然會看見月,因而又激起愁思:夜夜看星星、看月亮,盼到三五(十五)月圓,丈夫沒有回來;又挨到四五(二十)月缺,丈夫還是沒有回來!如此循環往復,月復壹月,年復壹年,丈夫始終沒有回來啊!
客從四句,不是敘述眼前發生的喜事,而是主人公在追想遙遠的往事。讀後面的三歲句,便知她在三年前曾收到丈夫托人從遠方捎來的壹封信,此後再無消息。而那封信的內容,也不過是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不難設想:主人公在丈夫遠別多年之後才接到他的信,急於人信中知道的,當然是他現在可處、情況如何、何時回家。然而這壹切,信中都沒有說。就是這麽壹封簡之至的信,她卻珍而重之。置書懷袖中,壹是讓它緊貼身心,二是便於隨時取出觀看。三歲字不滅,是說她像愛護眼睛壹樣愛護它。這壹切,都表明了她是多麽的溫柔敦厚!
結尾兩句,明白地說出她的心事:我壹心抱區區(衷愛),全心全意地忠於妳、愛著妳;所擔心的是,我們已經分別了這麽久,妳是否還知道我壹如既往地忠於妳、愛著妳呢?有此壹結,前面所寫的壹切都得到解釋,從而升華到新的境界;又餘音裊裊,餘意無窮。
遺我壹書劄的我,乃詩中主人公自稱,全詩都是以我自訴衷曲的形式寫出的。詩中處處有我,我之所在,即情之所在、景之所在、事之所在。景與事,皆化入我的心態,融入我的情緒。前六句,我感到寒氣已至、北風慘栗;我因愁多而知夜長;我徘徊室外,仰觀眾星之羅列,感嘆從月滿變月缺。而我是誰?愁什麽?觀星仰月,用意何在?讀者都還不明底蘊,唯覺詩中有人,深宵獨立,寒氣徹骨,寒星傷目,愁思滿懷,無可告語。及至讀完全篇,隨著我的心靈世界的逐漸坦露,才對前六句所寫的壹切恍然大悟,才越來越理解她的可悲遭遇和美好情操,對她產生無限同情。
古詩十九首·明月何皎皎《古詩十九首明月何皎皎》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
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
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
出戶獨仿徨,愁思當告誰?
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
註釋:
1、羅床幃:羅帳。
2、寐:入睡。
3、攬衣:猶言披衣,穿衣。攬,取。
4、旋歸;回歸,歸家。旋,轉。
5、引領:伸頸,擡頭遠望的意思。
6、裳衣:壹作衣裳。
賞析:
如何描寫人物心理,往往是小說家們醉心探討的問題。其實,這對詩人也至關重要。我國古代抒情詩中,就有很細致很精采的心理描寫,這壹篇《古詩十九首明月何皎皎》,就突出地表現出這種藝術特點。
這首詩是寫遊子離愁的,詩中刻劃了壹個久客異鄉、愁思輾轉、夜不能寐的遊子形象。他的鄉愁是由皎皎明月引起的。更深人靜,那千裏與***的明月,最易勾引起羈旅人的思緒。謝莊《月賦》曰:隔千裏兮***明月。李白《靜夜思》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對於這首無名氏古詩中的主人公來說,同樣是這種情緒。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當他開始看到明月如此皎潔時,也許是興奮的贊賞的。銀色的清輝透過輕薄透光的羅帳,照著這位擁衾而臥的人。可是,夜已深沈,他輾轉反側,尚未入眠。不是過於耀眼的月光打擾他的睡眠,是憂愁不能寐。他怎麽也睡不著,便索性攬衣而起,在室內徘徊起來。清代朱筠評曰:神情在徘徊二字。(《古詩十九首說》)的確,遊子看月、失眠、攬衣、起床、徘徊這壹連串的動作,說明他醒著的時間長,實在無法入睡;同時說明他心中憂愁很深。尤其是那起徘徊的情態,深刻地揭示了他內心痛苦的劇烈。
詩寫到這裏,寫出了憂愁不能寐的種種情狀,但究竟為什麽憂愁: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這是全詩的關鍵語,畫龍點睛,點明主題。這兩句雖是直說緣由,但語有余意,耐人尋味。客行既有樂,卻又說不如早旋歸,是因為實際上他鄉作客,無樂而言。正如《相如歌飲馬長城窟行》所說: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與相為言。然而異鄉遊子又欲歸不歸,這是和他們所處的客觀現實是密切聯系著的。即如此詩的作者,大概是東漢時壹個無名文人吧,在他那個時代,往往為營求功名而旅食京師,卻又仕途阻滯,進很兩難。這兩句詩正刻劃出他想歸而不得歸無可奈何的心情,是十分真切的。清代陳祚明說得好:客行有何樂?故言樂者,言雖樂亦不如歸,況不樂乎!(《采菽堂古詩選》)朱筠也說:把客中苦樂思想殆遍,把苦且不提,雖雲樂亦是客,不如早旋歸之為樂也(《古詩十九說》)他們是道出了此中淒涼味的。作者點出這種欲歸不得的處境後,下面四句又像開頭四句那樣,通過主人公的動作進壹步表現他心靈最深層的痛苦。前面寫到攬衣起徘徊,尚是在室內走走,但感到還是無法排遣心中的煩悶,於是他走出戶外了。然而,出戶仿徨,半夜三更,他像夢遊似的,獨自在月下仿徨,更有壹陣孤獨感襲上心頭。愁思當告誰?正是這種獨、這種仿徨的具體感受了。古樂府《悲歌》雲: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於是詩人情不自禁地向千裏之外的故鄉雲樹引領而望,可是又不可能獲得可以當歸的效果,反而引起了更大的失望。他實在受不了這種感情上的折磨了,他又回到室內去。從出戶到入房,這壹出壹入,把遊子心中翻騰的愁情推向頂點,以至再也禁不住淚下沾裳衣了。
全詩***十句,除了客行二句外,所描寫的都是極其具體的行動,而這些行動是壹個緊接著壹個,是壹層深似壹層,細致地刻畫了遊子欲歸不得的心理狀態,手法是很高明的。清代張庚分析詩中主人公的心理發展層次說:因憂愁而不寐,因不寐而起,因起而徘徊,因徘徊而出戶,既出戶而仿徨,因仿徨無告而仍入房,十句中層次井井,而壹節緊壹節,直有千回百折之勢,百讀不厭。
壹首短小的抒情詩,能夠細致地表現如此豐富復雜的心理活動,這在我國古詩中是不多見的。俄國有壹位大作家屠格涅夫,是擅長於心理描寫的,但是他的心理描寫,大都是對人物心理的壹些說明,有時不免使人感到沈悶和厭煩。而這首古詩,卻沒有這個毛病,它是通過人物的自我意識活動來表現的,通過由意識而誘發的行動來表現的,具有文學的形象形。而且更把人物的心理和感情揉合在壹起,富有抒情詩的特質,這種藝術經驗是值得註意的。
古詩十九首·明月皎夜光《古詩十九首明月皎夜光》
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
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
白露沾野草,時節忽復易。
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適?
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
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跡。
南箕北有鬥,牽牛不負軛。
良無盤石固,虛名復何益?
註釋:
1、促織:蟋蟀。
2、玉衡:指北鬥七星中的第五至七星。北鬥七星形似酌酒的鬥:第壹星至第四星成勺形,稱鬥魁;第五星至第七星成壹條直線,稱鬥柄。由於地球繞日公轉,從地面上看去,鬥星每月變壹方位。古人根據鬥星所指方位的變換來辨別節令的推移。孟冬:冬季的第壹個月。這句是說由玉衡所指的方位,知道節令已到孟冬(夏歷的七月)。
3、歷歷:分明貌。壹說,歷歷,行列貌。
4、易:變換。
5、玄鳥:燕子。安適:往什麽地方去?燕子是候鳥,春天北來,秋時南飛。這句是說天涼了,燕子又要飛往什麽地方去了?
6、同門友:同窗,同學。
7、翮(合):鳥的羽莖。據說善飛的鳥有六根健勁的羽莖。這句是以鳥的展翅高飛比喻同門友的飛黃騰達。
8、棄我句是說,就象行人遺棄腳印壹樣拋棄了我。
9、南箕:星名,形似簸箕。北鬥:星名,形似鬥(酌酒器)。
10、牽牛:指牽牛星。軛:車轅前橫木,牛拉車則負軛。不負軛是說不拉車。這二句是用南箕、北鬥、牽牛等星宿的有虛名無實用,比喻朋友的有虛名無實用。
11、盤石:同磐石,大石。
賞析:
此詩之開篇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讀者可以感覺到詩人此刻正浸染著壹派月光。這是的皎潔的月色,蟋蟀的低吟,交織成壹曲無比清切的夜之旋律。再看夜空,北鬥橫轉,那由玉衡(北鬥第五星)、開陽、搖光三星組成的鬥柄(杓),正指向天象十二方位中的孟冬,閃爍的星辰,更如鑲嵌天幕的明珠,把夜空輝映得壹片璀璨。壹切似乎都很美好,包括那披著壹身月光漫步的詩人。但是此刻究竟是什麽時辰:玉衡指孟冬。據金克木先生解說,孟冬在這裏指的不是初冬節令(因為下文明說還有秋蟬),而是指仲秋後半夜的某個時刻。仲秋的後半夜如此深沈的夜半,詩人卻還在月下踽踽步,確實有些反常。倘若不是胸中有著纏繞不去的憂愁,攪得人心神不寧,誰也不會在這樣的時刻久久不眠。明白了這壹層,人們便知道,詩人此刻的心境非但並不美好,簡直有些淒涼。由此體味上述四句,境界就立為改觀不僅那皎潔的月色,似乎變得幽冷了幾分,就是那從東璧下傳來的蟋蟀之鳴,聽去也格外到哀切。從美好夜景中,抒寫客中獨步的憂傷,那美好也會變得淒涼的,這就是藝術上的反襯效果。
詩人默默無語,只是在月光下徘徊。當他踏過草徑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什麽:白露沾野草。朦朧的草葉上,竟已沾滿晶瑩的露珠,那是秋氣已深的征兆詩人似平直到此刻才感覺到,深秋已在不知不覺中到來。時光之流駛有多疾速呵!而從那枝葉婆婆的樹影間,又有時斷時續的寒蟬之流鳴。怪不得往日的燕子(玄鳥)都不見了,原來已是秋雁南歸的時節。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適?意謂:這些燕子又將飛往哪裏去呢?這就是詩人在月下所發出的悵然問嘆。這問嘆似乎只對玄鳥而發,實際上,它又是詩人那充滿失意的悵然自問。從下文可知,詩人之遊宦京華已幾經寒暑。而今草露蟬鳴、又經壹秋,它們在詩人心上所勾起的,該是流離客中的惆悵和淒愴。以上八句從描述秋夜之景入筆,抒寫詩人月下徘徊的哀傷之情。適應著秋夜的清寂和詩人悵惘、失意之感,筆觸運得輕輕的,色彩也壹片滲白;沒有大的音響,只有蟋蟀、秋蟬交鳴中偶發的、詩人那悠悠的嘆息之聲。當詩人壹觸及自身的傷痛時,情感便不兔憤憤起來。詩人久滯客中,在如此夜半焦灼難眠,那是因為他曾經希望過、期待過,而今這希望和期待全破滅了。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在詩人求宦京華的蹉跎歲月中,和他攜手而遊的同門好友,先就舉翅高飛、騰達青雲了。這在當初,如壹道燦爛的陽光,把詩人的前路照耀得五彩緩紛。他相信,同門好友將會從青雲間垂下手來,提攜自己壹把;總有壹天,他將能與友人壹起比翼齊飛、邀遊碧空。但事實卻大大出乎詩人預料,昔日的同門之友,而今卻成了相見不相認的陌路之人。他竟然在平步青雲之際,把自己當作走路時的腳跡壹樣,留置身後而不屑壹顧了。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跡,這毫不經意中運用的妙喻,不僅入木三分地刻畫了同門好友壹闊臉就變的卑劣之態,同時又表露了詩人那不諳世態炎涼的驚訝、悲憤和不平。全詩的主旨至此方才揭開,那在月光下徘徊的詩人,原來就是這樣壹位被同門好友所欺騙、所拋棄的落魄者。在他的背後,月光印出了靜靜的身影;而在頭頂上空,依然是明珠般閃爍的歷歷眾星。當詩人帶著被拋棄的余憤怒仰望星空時,偏偏又瞥見了那名為箕星、鬥星和牽牛的星座。正如《小雅大東》所說的:維南有箕,不可以顛揚;維北有鬥,不可以挹酒漿、皖彼牽牛,不以服箱(車)。它們既不能顛揚、斟酌和拉車,還要取這樣的名稱,真是莫大的笑語。詩人頓時生出壹股無名的怨氣,指點著這些徒有虛名的星座大聲責問起來:南箕北有鬥,牽牛不負扼!突然指責起渺渺蒼穹中的星星,好像太奇怪了,其實壹點也不奇怪。詩人心中實在有太多的苦悶,這苦悶無處發泄,不拿這些徒其虛名的星星是問,已經無人客問。然而星星不語,只是狡黠地眨著眼,它們仿佛是在嘲笑:妳自己又怎麽樣呢?不也擔著同門友的虛名,終於被同門之友拋棄了嗎?良無盤石固,虛名復何益!想到當年友人怎樣信誓旦旦,聲稱著同門之誼的堅如盤石;而今同門虛名猶存,盤石友情不在。詩人終於仰天長嘆,以悲憤的感慨收束了全詩。這嘆息和感溉,包含了詩人那被炎涼世態所欺騙、所愚弄的無比傷痛和悲哀。
抒寫這樣的傷痛和悲哀,本來只用數語即可說盡。此詩卻偏從秋夜之景寫起,初看似與詞旨全無關涉,其實均與後文的情感抒發脈絡相連:月光籠蓋悲情,為全詩敷上了淒清的底色;促織鳴於東壁,給幽寂增添了幾多哀音;玉衡指孟點明夜半不眠之時辰,眾星何歷歷暗伏箕、鬥、牽牛之奇思;然後從草露、蟬鳴中,引出時光流駛之感,觸動同門相棄之痛;眼看到了憤極直落、難以控馭的地步,妙在忽蒙上文眾星歷歷,借箕、鬥、牽牛有名無實,憑空作比,然後拍合,便頓覺波瀾跌宕(張玉谷《古詩賞析》)。這就是《明月皎夜光》寫景抒憤上的妙處,那感嘆、憤激、傷痛和悲哀,始終交織在壹片星光、月色、螺蜂、蟬鳴之中。
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余裏,各在天壹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倚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註釋:
1、重行行:行了又行,走個不停。
2、生別離:活生生地分離。
3、天壹涯:天壹方。意思是兩人各在天之壹方,相距遙遠,無法相見。
4、阻且長:艱險而且遙遠。
5、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胡馬南來後仍依戀於北風,越鳥北飛後仍築巢於南向的樹枝。意思是鳥獸尚眷戀故土,何況人呢?胡馬,泛指北方的馬,古時稱北方少數民族為胡。越鳥,指南方的鳥,越指南方百越。這兩句是思婦對遊子說的,意思是人應該有戀鄉之情。
6、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相離愈來愈遠,衣帶也愈來愈松了。意思是人由於相思而消瘦了。已通以。緩:寬松。
7、浮雲蔽白日:這是比喻,大致是以浮雲喻邪,以白日喻正。想象遊子在外被人所惑。蔽 :遮掩
8、不顧反:不想著回家。顧,念。反通返。
9、思君令人老:由於思念妳,使我變得老多了。老,指老態,老相。
10、歲月忽已晚:壹年倏忽又將過完,年紀愈來愈大,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呢!歲月已晚,指秋冬之際歲月無多的時候。
11、棄捐勿復道:什麽都撇開不必再說了。捐,棄。
12、努力加餐飯:有兩說。壹說此話是對遊子說,希望他在外努力加餐,多加保重。另壹說此話是思婦自慰,我還是努力加餐,保養好身體,也許將來還有相見的機會。
譯文:
妳走啊走啊老是不停的走,
就這樣活生生分開了妳我。
從此妳我之間相距千萬裏,
我在天這頭妳就在天那頭。
路途那樣艱險又那樣遙遠,
要見面可知道是什麽時候?
北馬南來仍然依戀著北風,
南鳥北飛築巢還在南枝頭。
彼此分離的時間越長越久,
衣服越發寬大人越發消瘦。
飄蕩遊雲遮住了太陽,
他鄉的遊子不想回還。
只因為想妳使我都變老了,
又是壹年很快地到了年關。
還有許多心裏話都不說了,
只願妳多保重切莫受饑寒。
賞析:
壹個婦女懷念離家遠行的丈夫。她詠嘆別離的痛苦、相隔的遙遠和見面的艱難,把自己的刻骨的相思和丈夫的壹去不復返相對照,但還是自我寬解,只希望遠行的人自己保重。全詩長於抒情,韻味深長,語言樸素自然又精煉生動,風格接近民歌。
本篇可分作兩部分:前六句為第壹部分,後十句為第二部分。
第壹部分,追敘初別,著重描寫路遠相見之難。開頭兩句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是全詩的綱,總領下文。
第二部分,著重刻畫思婦相思之苦。胡馬、越鳥二句是說鳥獸還懂得依戀故鄉,何況人呢?以鳥獸和人作比,是從好的方面揣度遊子的心理。隨著時間的飛馳,遊子越走越遠,思婦的相思之情也愈來愈深切。衣帶日已緩形象地揭示了思婦的這種心情。她日益消瘦、衰老和遊子不顧反形成對比。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是從壞的方面懷疑遊子薄幸,不過不願直說,而是委婉地通過比喻表達心裏的想法。最後兩句是強作寬慰,實際上這種心情是很難棄捐勿道的,心緒不佳,餐飯也是很難加的。相思之苦本來是壹種抽象的心理狀態,可是作者通過胡馬、越鳥、浮雲、白日等恰切的比喻,帶緩、人老等細致的描寫,把悲苦的心情刻畫得生動具體,淋漓盡致。
古詩是與今體詩相對而言的詩體。壹般唐代以後的律詩稱今體詩或近體詩,非律詩則稱古詩或古體詩。《古詩十九首》大約是東漢後期作品,大多是文人模仿樂府之作。這裏收集的古詩作者已佚。但它的藝術成就是非常突出的,它長於抒情,善於運用比興手法,使詩意含蓄蘊藉。它大體代表了當時古詩的藝術成就。《行行重行行》是《古詩十九首》中的第壹首。這首詩是壹首思夫詩。抒發了壹個女子對遠行在外的丈夫的深切思念。這是壹首在東漢末年動蕩歲月中的相思亂離之歌。盡管在流傳過程中失去了作者的名字,但情真、景真、事真、意真(陳繹《詩譜》),讀之使人悲感無端,反復低徊,為女主人公真摯痛苦的愛情呼喚所感動。
首句五字,連疊四個行字,僅以壹重字綰結。行行言其遠,重行行言其極遠,兼有久遠之意,翻進壹層,不僅指空間,也指時間。於是,復沓的聲調,遲緩的節奏,疲憊的步伐,給人以沈重的壓抑感,痛苦傷感的氛圍,立即籠罩全詩。與君生別離,這是思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的回憶,更是相思之情再也壓抑不住發出的直白的呼喊。詩中的君,當指女主人公的丈夫,即遠行未歸的遊子。
與君壹別,音訊茫然:相去萬余裏。相隔萬裏,思婦以君行處為天涯;遊子離家萬裏,以故鄉與思婦為天涯,所謂各在天壹涯也。道路阻且長承上句而來,阻承天壹涯,指路途坎坷曲折;長承萬余裏,指路途遙遠,關山迢遞。因此,會面安可知!當時戰爭頻仍,社會動亂,加上交通不便,生離猶如死別,當然也就相見無期。
然而,別離愈久,會面愈難,相思愈烈。詩人在極度思念中展開了豐富的聯想,凡物都有眷戀鄉土的本性: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飛禽走獸尚且如此,何況人呢?這兩句用比興手法,突如其來,效果遠比直說更強烈感人。表面上喻遠行君子,說明物尚有情,人豈無思的道理,同時兼暗喻思婦對遠行君子深婉的戀情和熱烈的相思胡馬在北風中嘶鳴了,越鳥在朝南的枝頭上築巢了,遊子啊,妳還不歸來啊!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自別後,我容顏憔悴,首如飛蓬,自別後,我日漸消瘦,衣帶寬松,遊子啊,妳還不歸來啊!正是這種心靈上無聲的呼喚,才越過千百年,贏得了人們的曠世同情和深深的惋嘆。
如果稍稍留意,至此,詩中已出現了兩次相去。第壹次與萬余裏組合,指兩地相距之遠;第二次與日已遠組合,指夫妻別離時間之長。相隔萬裏,日復壹日,是忘記了當初旦旦誓約?還是為他鄉女子所迷惑?正如浮雲遮住了白日,使明凈的心靈蒙上了壹片雲翳?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這使女主人公忽然陷入深深的苦痛和仿惶之中。詩人通過由思念引起的猜測疑慮心理反言之,思婦的相思之情才愈顯刻骨,愈顯深婉、含蓄,意味不盡。
猜測、懷疑,當然毫無結果;極度相思,只能使形容枯槁。這就是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老,並非實指年齡,而指消瘦的體貌和憂傷的心情,是說心身憔悴,有似衰老而已。晚,指行人未歸,歲月已晚,表明春秋忽代謝,相思又壹年,暗喻女主人公青春易逝,坐愁紅顏老的遲暮之感。
坐愁相思了無益。與其憔悴自棄,不如努力加餐,保重身體,留得青春容光,以待來日相會。故詩最後說: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至此,詩人以期待和聊以自慰的口吻,結束了她相思離亂的歌唱。
詩中淳樸清新的民歌風格,內在節奏上重疊反復的形式,同壹相思別離用或顯、或寓、或直、或曲、或托物比興的方法層層深入,若秀才對朋友說家常話式單純優美的語言,正是這首詩具有永恒藝術魅力的所在。而首敘初別之情次敘路遠會難再敘相思之苦末以寬慰期待作結。離合奇正,現轉換變化之妙。不迫不露、句意平遠的藝術風格,表現出東方女性熱戀相思的心理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