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壹天,我做了壹個夢,夢裏有人問我:“妳認識古代的人嗎?”
我支支吾吾,在尷尬中醒來。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想,其實我勉強能回答出來。我把這個理解為:妳經常去哪些古人的家裏做客?
我覺得我的人選可能落在謝靈運、陶淵明、陸羽、張、陸龜蒙、蘇東坡、蒲松齡、張岱、李漁、陳繼儒、薛濤、余、卓文君、李清照、劉等人身上。究其原因,不是才華和成就,更不是道德聲譽,而是興趣、胸襟和處世之道,就像那壹串外號,比如“煙薰漁夫”、“江湖浪子”、“蝴蝶寺俗人”、“湖上李翁”...特別羨慕江湖感和濃濃的生活感,那種像雛菊壹樣的稀疏,從容,悠然,穩重的感覺。還有壹個茅草屋,裏面有菜地,狗叫,雞叫...白居易有壹首鮮為人知的詩《訪陳二》,其中有兩首我特別喜歡,“出門是客,回來是野人”...而且他們好管閑事,老是來看陳老師。”老陳是誰?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這個人壹定很有意思,不壹定和文墨壹樣,甚至不壹定是漁夫和樵夫,但壹定是充滿活力,興趣很大,不然老白也不會跑到那裏去。這些朋友最大的魅力就是靈魂裏有壹種酒氣,和他們相處就像桑拿壹樣,別提多舒服了。
我要找的是上述的人,意思是“陳老師”供參考。說白了,就是想邀請他做我生活中的鄰居,那種互相聽說,壹起喝茶的朋友。除此之外,我還可以看別人忙正事:張如何去劃船釣魚,與顏真卿合唱《漁歌行》;陸桂夢是如何在稻田裏光著腳犁壹筐、趕老鼠的?陶淵明如何栽培菊花釀酒,修補自己破了的籬笆?李漁是如何擺弄芥菜園,在北京胡同建起“半畝園”的?張岱是如何沈湎於賣淫嫖娼的,他是如何寫詩寫魔的,他是如何在山中披散頭發,尋夢西湖的?浣花溪的美女怎麽能和有才華的人唱壹首歌,怎麽發明壹個叫“薛”的粉色小紙...
我對幾個美人的向往,大概就像金壹生隨林而動,魂牽夢繞,壹墻之隔恰到好處。
2
我是做電視新聞的,就是壹睜眼問“怎麽了”就忙著和全世界聯系。我有壹個程序:下班後,當下行電梯門緩緩關閉時——在地板上留下辦公信息;在回家的路上,想象妳的腦袋裏有壹塊橡皮,它將抹去今天世界上的壹切。在我的床邊,我會壹直躺著遠離現在的書籍,祖先,哲學,民俗,地理,幾本小說,詩歌和繪畫...
我在家有個習慣。心情低落的時候,打開幾幅水墨畫,大聲朗誦古詩,或者《漁歌行》:“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鱖魚肥。綠竹帽,綠蓑衣,斜風細雨不必回。”要麽是陶公的《溫暖而遙遠的村莊》在伊壹市場硝煙彌漫。狗叫的深巷子裏,雞叫桑樹跳。“周圍壹個人也沒有,學生們就像他們的聲音壹樣明亮。它起作用了,壹瞬間,它變得甜蜜而溫暖。
我覺得,在古詩詞中,這兩個是給人快樂最多的,像酒或者巧克力。至少對我來說,對我的精神體質來說。
在這樣壹個郁郁蔥蔥的時空裏踱步,白天的燃盡世界會很遙遠。華爾街的金融風暴,胡德堡美軍槍擊事件,巴格達街頭爆炸,中國的足球賭博...都令人費解,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需要壹種平衡,壹種對稱的模式,比如白天和黑夜,虛擬和真實,快和慢,現實和夢遊,勤奮和粗心...生活壹直誘導我做壹個有內在時空的人,壹個三維多維的人,壹個有妄想和狂喜的人。另壹方面,新聞是我思想的天敵。它關註的是當代的橫截面,最直接、最迫切的東西永遠是最新、最快、最理性的。
我必須有兩個世界,兩個精神餐桌。否則妳會厭食,會餓,會憔悴,會討厭自己。
我對單極的東西感到惡心。
三
我意識到了這樣壹個癥狀:當今人的生活註意力最大限度地停留在當代板塊上,被挾持,被綁在電子鐘上。
備受關註、沸騰世界的廣場新聞,那些“熱”“熱”“出道”的人和事,幾乎搶走了所有人的神經,每天都在瓜分大家。現在很少有人的心和思想在遊戲之外,心不在焉,在遠方,很少有人離開當代的遺址和大群體獨自跋涉。大家都擠在路上,湧向最擁擠的地方,被最高分貝的聲音吸引。新聞節奏正在成為時代的節奏,成為社會腳步和生活的心電圖。人們習慣於用公共事件(尤其是娛樂事件)來記錄和登記歲月,比如奧運會、國慶慶典、世博會,比如李宇春、張藝謀、小沈陽,比如《掩蓋》、《隱藏》、《蝸居》,這些都承擔了“年代測定”的光榮任務。再比如,大導演拍賀歲片,哪怕極其粗糙,也有人趨之若鶩。明明是垃圾海報,打電話的人卻毫無怨言。為什麽?因為花多少錢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動。是人們拾柴的熱情。而是妳被邀請。而是妳參與了公眾集會和時代的運動。而是妳回復有感染力的問號“妳看過了嗎?”而且,妳通過“運動”找到了自己的歸屬——年末的時間歸屬和“新潮”的族群歸屬——既認領了時間,也認領了身份。
妳無力拒絕,懶得拒絕,也不想拒絕。拒絕有多累。
每個人都在過著“正在進行”和“團體操”的生活——以眼花繚亂的新聞和日夜更新的時尚為軸心,以節奏和消費為核心的生活。
資訊、事件、沸點、觀點、聲音……鋪天蓋地,但個性、興趣、緯度、視角比較少,真正的話題比較少。欲望的體量和靶的噸位越來越大,但品種單壹,質地大同小異。
越來越多的人活得像壹個人,像別人的替身。
越來越多的生活,像抄襲,像流水線肥皂。
看生活,經常會想起幼兒園排隊取滑梯的場景:壹頭爬,壹頭摔。目標,原則,過程,快感,歡呼都是壹樣的,孩子們孜孜不倦的追逐著。
四
有些職業,比如天文、考古、開博物館、看守故居,很容易讓人越過當代的界碑,潛入遙遠的時空。有的人是興趣好玩,也很容易達到,比如收藏古董,癡迷梨園,看祖宗的書,貼祖宗的帖。
有壹位古瓷收藏家。她說,在她的壹生中,瓷器經歷了三個階段:壹是知道它是什麽;二是知道為什麽;三是與古人交流。她說,看壹件古董,最高境界不是用放大鏡和知識,而是看東西,想人,和人對話。古物是有生命的,被賦予了精神和品格,從形制、材質、質地、釉色到光澤、氣質、觸感、骨髓,都是作者情感、想象、情緒交匯的果實。辨物如識人。如果遇到老朋友,壹瞥就能在壹瞬間相知。肉體可以模仿,面容容易復制,靈魂卻難以欺騙。
可想而知,這位收藏家在古代有多少熟客,他的房子該是壹個多麽大的聚會大廳,聚集了多少有趣的人,裏面住著多少傳奇故事。她怎麽會孤獨呢?
甘龍在故宮有個書房,叫“三希堂”,很小,只有8平米,上面有他自己的對聯:“今昔遙望,心深。”這房子雖然窄,但大概是世界上最深最寬的“胸懷”了。134名家的340幅墨跡和495種拓片都在這裏。乾隆雖然貪婪,但眼神令人羨慕。這是壹個多麽宏大優雅的收藏,多麽雄偉的氣場。壹旦走進去,就無法想象四處遊蕩。
在北京,我最大的休閑就是泡在博物館裏,參觀老房子,參觀潘家園或國保廟的古老攤位。我不懂,也不買賬。我只是四處看看,跟著我的好奇心走。有的店鋪是唐宋的,有的攤位是元明的,有的院落是清末民國的...那些舊事有壹種特殊的氛圍,讓妳心神蕩漾,滑出國門,恍惚壹天相當於古代的壹日遊。
明代大畫家、書法家董其昌,千年前到長安祭奠王勛的《袁波帖》。他激動得忍不住添墨:“幸虧我得見王迅,也幸虧書看不完,我才能看見自己!”話雖自負,卻充滿了親切感,也留下了壹段久違的友情的故事。我看過《袁波帖》的復印件,規模不大,董大師的友情獨白占了壹半,裏面也全是歷代藏家的印章,10多枚,包括乾隆的。應該說,藏家與晉朝王勛的親密程度,並不比董遜色,但作為野人的董儀先表白了,後任只能小心翼翼地接個角落位子,或者同情前輩,不忍塗鴉。
藏族卷軸,藏族卷軸,藏族器皿,藏族歌曲...都是藏民的。都是先人的精神收藏,都是高山流水的情誼,都是隔著遙遠的皮囊卻依偎著的心的愛。
五
除了收藏,讀書也是壹樣。
阿明朝學者李治,忍不住想和書中的英雄交朋友,大聲說:“我願意和妳交朋友。”
“無半畝,吾憂天下;通讀萬卷書,與古人為友。”這幅對聯激勵了左的壹生。
人最怕的是孤獨,尤其是精神上的冰冷冰雪,對於賣布的和幹凈的貴族都是如此。尤其是後者,也並非沒有這種病,進攻更為緊迫和關鍵。所以,晚上圍著火爐說話,抱團取暖,是人生的壹大藥方。俗話說,“閑聊勝於藥物。”翻閱古詩詞古畫,我們會發現,“會友”、“訪友”、“魯豫”、“團圓”、“雅集”、“邀客”是世界各地的文人墨客爭相而將的話題。柴門聞犬吠,雪夜歸。“寒夜客來茶作酒,竹竈湯初沸火”的場景,不知感動了多少孤獨的人。
然而,知音終究難求。尤其是世俗生活圈,強者雖多,君子難得。再加上內心粗糙,名利之爭,友情難免有瑕疵,維護和保養的成本也很高。與古人親密則不同:古人拒絕,古人永生,古人常青。那些會流傳到後代的,都是生活精致,脾氣壹直很好的人。他們不需要預約,也不會撲空。他們在那裏等著,就像夜晚的星星。可以像風壹樣來去自如,沒有利益糾纏。天很高,雲很輕很幹凈。
姓名隱去的陳繼儒是這樣描述他的精神友誼的:“古之君子,無友者,松竹之友;活得沒有朋友,雲山就有朋友。如果我沒有朋友,我會和古松古竹為友,和雲山為友。買船載書,做個默默無聞的漁夫。每當草寒鐵笛清,我就覺得張何誌和陸田不遠。”陸田馬上去找陸桂夢,與作者相隔近八百年。
“人去不遠”,是的,當妳想到深邃與隱逸,妳會從古代到現代重逢。這是和上帝交朋友的必經之路,也是總成本。山是壹段旅程,水是壹段旅程,漫長的旅程在心中。
雖然我比較遲鈍,但我在晚上抓《世說新語》、《聊齋誌異》、《夜航船》等書的時候也有這種體驗——
當妳對著聲音念的時候,突然覺得白馬從身邊經過,衣服飄飄,影子最窄,影子很亮。妳不僅要見斯裏蘭卡人,還要見斯裏蘭卡人。打個招呼,隨簾入座,下棋,執燈唱首歌,兒時煮酒,茶中添香...
國學大師陳寅恪花費了65,438+00年的時間,傾註了全部心血,寫成了80萬字的《劉別傳》。我想,靈魂是分不開的,也只有這個三百年前的秦淮女子,才能慰藉丈夫的孤獨。不言而喻,他的精神友誼是深厚透徹的。
六
古人仍然和古人交朋友。今天呢?
花裏胡哨的友情、名利攀比的行情、奔波的公共交通、米糧的商業合作,泛濫成災,尤其是“論壇熱”、“國學熱”、“私塾熱”、“收藏熱”、“拍賣熱”的熱潮,像炒栗子壹樣炸裂開來。但是,生命所意味的那種深厚的友誼,親密的友誼,君子之間的純潔友誼,個人精神上的愛情,越來越少見了。
讀閑書的人少了,讀古人的人少了,讀古心的人就更少了。
星移鬥轉,心態大變。
有個朋友曾經說過:為什麽我們活得這麽像?
這是壹個很好的問題。人的個性和差異越來越小。就像生物多樣性急劇下降壹樣,生命的多樣性也在迅速喪失,精彩的生命案例和詩意的棲息地標本難覓蹤影。
有壹天,我半開玩笑地對壹個同事說:“給我介紹壹兩個閑人。有趣的人,和我們不壹樣的人,比我們更有趣更有意義……”他做了很久的“講人自己的故事”的節目,也是話劇導演。他腦子活,應該有這方面的資源。他哼了壹聲,皺了半天眉,搖了搖頭:“我知道妳的意思,但我不會騙妳。這個物種真的滅絕了。恐怕得在古代找找了。”
壞消息,不是嗎?我知道壹個:王,90歲,有“京城第壹棋手”之稱。不過,朋友說的也是事實。老人雖然活著,但顯然不屬於現在,而是壹個充滿古意的人,算是古代留給後人的壹個“漏”。在現代人看來,石祥不是真實的;在石祥看來,目前情況並非如此。
王生活在舊社會和白日夢中,甚至找不到壹個玩伴。
其實還有壹位我熱愛和敬佩的前輩,汪曾祺。只不過王先生已經把鶴往西趕了。
“恐怕得在古代找找了。”朋友是對的。
從數量上來說,古代有幾千年,幾十個朝代,可以進行“海選”。論素質,物質環境決定精神狀態。那時候時間慢,雲煙靜,萬象走得穩,不強迫旅行。它還註重天人合壹,自然要向別人學習。培養出來的人物在思想、興趣和性格上都很優秀。自由、生活方式和美的理論在當代也是豐富的,可謂五花八門,波瀾壯闊。
然而在現代社會,卻是幾十年薄,快,亂;在大自然被濫用最厲害的時候,河湖枯萎,草木枯竭,人心不如物;另外,生活高度相似,遇到的人無非是當代橫截面上的同類。每個人都和自己壹樣,要照照鏡子。
總之,論人物審美資源,當時和現在,比如大市場,專賣店。
前者種類繁多,各種產品,任妳挑。後者往往只賣壹個品牌。
七
有時候,妳會發現愛壹個當代人很難很難。
除了身體上的差異,這個人和另壹個人沒有太大的不同。他的所思所想,內心內外,他的情感,追求,情態,欲望,口頭禪,價值觀,註意力...都是這個時代的流行商品和標準件,連色調都是統壹美的果實。總之,人復制人,生活復制生活,連“壹方水土壹方人”都難以成立。
那麽,妳不愛這個人不嫁的原因是什麽呢?它的價值唯壹性和不可替代性在哪裏?妳是怎麽“在人群中尋找他”的?是的,愛情是不講道理的,但久而久之,妳還是會偷偷跟自己講道理。為什麽男女之間的背叛如此容易和盛行(甚至沒有理由,只是給它壹個機會)?我覺得這才是根本原因。
誇張:這個時代,有異性戀,沒有異質性。有生理變異,但沒有精神異常。
只求肉體性感,不求靈魂性感,恐懼才是真正的愛情危機。不僅是愛情,友情也是同樣的情況,因為在發生原理上,兩者都是奉獻給個體的,都是基於個體的差異和吸引,所以麻煩是壹樣的。
我很佩服的壹個朋友,是古典音樂愛好者,熱愛巴赫,馬勒,勃拉姆斯。她說了壹些讓我吃驚的話,立刻引起了我的註意。她說:“有了音樂,妳很難愛上別人。妳會覺得自己很完整,什麽都不缺,不再需要其他男人或女人,尤其是他或她來自妳面前的世界,壹個與音樂格格不入的世界……”
我說,我明白。
八
“城池山林有物,今人忙古人。”
我喜歡那種行走的生活,那種腳上帶著涼鞋和泥巴的行走的生活,那種踩著拖鞋的節奏的生活。而現代人崇尚皮鞋和輪胎,無視泥濘和植被,這是短跑式的生活方式,是柏油路和跑步機上的生活。
有個搖滾樂隊叫唐朝樂隊,唐朝樂隊的主題是“夢回唐朝”。
唐朝?我欣賞這種沖動。這是理想主義肩膀上的壹面紅旗,是精神漂流瓶裏的壹張小紙條。
妳生活在哪個朝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意識到生活中除了現在,除了現實還有別的東西。重要的是它不願意被時尚蒙眼,不願意壹輩子只與現狀為伍,走在牢籠裏,不願意在身體被馴服後交出自己的靈魂和夢想——並且不合理地合理化這種邏輯,不願意在精神上只消費當下和現在...它想要掙紮,想要突圍,它試圖追根溯源,逆流而上,尋找古老的蹄印,搜尋未來的馬。
除了人還有人。世界之外,還有另壹個世界。
那個世界,也許是前世,也許是後代...
如果壹個人的精神沈浸在當下,不穿越到時代的視界之外,不去時間的深處化緣,不把“古往今來”作為生活背景和審美資源...不僅僅是活得太泥太僵的問題,還有生活的自由度和容積率,都遇到了危機。如果是這樣,人生很難成為壹本書,只有壹張紙,再大的紙,畫得再密,再繁華,也只是壹個蒼白而單薄的平面。
這輩子的人,這輩子的人——兩者之間是有聯系的,就像胎兒和母親的腹部。我們應該找到那根臍帶,好好呵護它,吸取養分滋養和檢討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從而更好地學習生活,擺渡時代的煩惱...
探古可以知今之失,藏古可以感富。
壹個人,身體上活在當代,只有“個體生命”,但心靈卻能遊過千古,過著“人的生命”。
種壹片古老蔥郁的森林,妳得順路找幾個熟人,朋友或者戀人。
生活離不開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