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於傳統文化的態度問題,其實是早在上世紀的五四時期就已經有過反思和激辯的,那個年代的青年曾經響亮地喊出過“打倒孔家店”的口號,而陳獨秀、胡適、魯迅也成為新文化運動的標誌性人物。
但是,在高喊搶救和弘揚傳統文化的今天,我們依然有必要回答壹下“什麽樣的傳統文化才有弘揚的必要”這個老問題。對待傳統文化應該有壹種審視的態度,任何的全盤肯定或全盤否定都是不理性的。對此,許多專家學者也表示,搶救和弘揚傳統文化不是復舊和倒退,而是要更好地認同與養護我們民族文化的根,並從中找到它的現代價值。
著名學者朱大可說:“傳統文化應當接受普世價值的檢驗。所謂普世價值,就是被全人類所***同認可的核心價值,像愛、民主、自由、平等、公正、正義和教養等。凡是符合這些普世價值的傳統文化,就可以被繼承和弘揚,相反,凡是違背這些價值的,當然要予以拋棄。”對於壹些人以“保衛民俗”為由發表的“磕頭和作揖是典型的非物質遺產需要保護”等言論,朱大可認為這是“文化戀舊癖”在作怪:“磕頭是奴隸人格的表達,它違背了人格平等的普世信念。在我看來,這是中國文化中最愚昧的部分之壹,正是從這種磕頭人格中產生了家長威權體制和國家專制主義,歷史上整個東亞地區都曾受到這種文化的汙染。”
而學者裴鈺則對此看法不同:“在法理社會中,我們需要尊重個人的文化權利。壹些舊俗的出現,本身就體現了多元化文化的興起,這也是國際文化的潮流,早在1988年,美國斯坦福大學就把‘西方文明’這門課程,變為‘世界文明’,引導學生從西方文明的單壹視野,擴展為包括非洲、拉丁美洲、西亞和中國在內的多元化的世界文明。這是大勢所趨。”他表示,傳統文化需要理性和真誠的傳承,而不是做作的“弘揚”。
中國傳統文化無疑是博大精深的,想要壹下就通曉或者無論是誰都通曉,肯定是不切實際和苛刻的。所以,像“京劇進小學”和某專家呼籲“全球讀經、論語100遍”之類,才會招來那麽大的罵聲。
壹網友說:“‘全球’這個提法很有創意,就像大躍進時中國的鋼材壹樣,雄踞世界。除此之外,100遍是個什麽概念?假如有耐心來個‘論語100遍’,壹個星期讀壹遍的話,連續不斷就要100個星期,差不多就是兩年。如果比較忙,而且覺得老讀壹本書乏味,那讀壹遍休息壹個月再接著讀第二遍,大至上需要10年,我不知道有多少人願意在10年時間內完成這項‘偉大的事業’,總之我是絕對不會的。”
還有網友說,“作為‘國粹’的京劇,對它的弘揚,肯定不是以中國人人會唱為指標的。沒弄清楚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們的所有國粹恐怕都要遭殃。而喜歡京劇的沒人搭理,不喜歡的偏要填鴨,這個擰巴的局面,我覺得不應該是國粹應得的待遇”。
裴鈺則認為,京劇進小學,作為學生選修課是應該被允許的,但是,“我反對樣板戲借著這壹進程,僭越京劇的傳統。有人說對傳統文化的遺忘是可怕的,我卻認為遺忘可以通過普及來彌補,可怕的是文化的僭越,用虛假和偏見制造的偽民俗、偽文化,這是弘揚傳統文化中需要提防的最大問題”。
今年兩會期間,有專家提出應該恢復使用繁體字的建議,也在文化界激起很大波瀾。北大教授孔慶東對此非常不以為然,他在博客裏寫道:“孔老師認為他們說得還不夠狠,為了不忘我堂堂中華傳統文化之根,政府應該下令,全國人民都寫甲骨文,因為那些所謂‘繁體字’,也是從甲骨文、金文,壹步壹步簡化來的……”
接受記者采訪的大部分專家學者也主張逐步恢復使用繁體字,起碼不會寫也應該認識繁體字。朱大可說:“繁體字應該叫‘本體字’,也就是漢字的本原字形。這是中國文化歷史密碼的主要承載者之壹,也是中小學生學習傳統文化的最佳工具。這是中國文化最獨特偉大的遺產之壹。應該排在四大發明之後,列為第五大發明。簡體字部分地顛覆了‘本體字’的文化密碼承載功能,是對漢字遺產的嚴重破壞,應當盡快予以糾正。”
裴鈺非常認同文字是文化復蘇的核心問題之壹的觀點,並提出了“處女中文”的概念:“我們對傳統的繼承,關鍵在於繼承最精粹、最本色的內容,即沒有經過篡改、扭曲和僭越的最純潔的部分。”他認為唐代武則天的造字運動就是對漢字的僭越,她造出了十多個新漢字,結果都失敗了。他說:“繁體字是數千年文化的主流,直到今天也在世界華語圈處於相對強勢的地位。在簡繁體的爭論中,我們容易有狹隘的情緒,以為兩個字體勢不兩立,恢復繁體字就要打倒簡體字,其實,繁體和簡體是同壹種文字的變化,而不是造出了新字,漢字並沒有分裂成了兩種‘字體’,因此,我主張現代人會寫簡體字,會認繁體字。”
近壹段時間,最大也最被痛批的就是山東建中華文化標誌城了。對於這個經眾多院士和專家學者參與,耗資300多億也打不住的項目,文化界幾乎是群情激奮,許多專家學者更毫不留情地斥之為“文化贗品”、“民族的羊癲瘋”、“最愚蠢最荒謬”,是對傳統文化的無情嘲弄。
朱大可斥責道:“文化標誌城是壹個荒謬的狂想,它是權力美學和旅遊經濟的混合產物,也是近幾年各地祭拜狂潮的集大成者。此前我們已經看到‘中華第壹祖龍’和漢高祖塑像之類的水泥怪物,除了浪費民脂民膏之外,這類建築物沒有任何文化價值。”
而裴鈺則把標誌城比喻成鼓搗泰山封禪的宋真宗“文化安全套”,他說:“我剛提到武則天造字,現在就有造城,偽學術方案只會產生壹個新的文化贗品。有人讓我預測這個城的未來,我想起了武則天造字的後果,後人在辭典中對武則天造的‘曌’字的註解是:同照字,任何的文化僭越最後往往成為壹個黑色幽默。”
北大教授陳曉明也在博客裏寫道:“傳統文化是中國生存發展的精神底蘊,它存活在中國人的心裏,存活在中國人日常生活的言行中,存活在人們的精神信念和價值關懷中。它首先通過教育來傳承,通過社會中的人們的自我修煉來提升。通過對書籍的閱讀、交流和實踐體悟來抵達。耗費巨資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建所謂的文化標誌城,那是旅遊娛樂項目,與文化無關。”
而面對中華大地不斷冒出來的像標誌城這樣的非驢非馬的“文化”項目,有人建議幹脆由政府出臺有關“文化”用地標準的法規,省得各地像橫店造城運動般造假上癮,造了“天安門”、“故宮”、“清明上河圖”還嫌不夠,現在又打算投200億開始建造贗品“圓明園”。
非問題
清明節該如何祭奠
今年是第壹次實行清明節休假制度,對此,公眾和專家學者各自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有網友建議用網祭來替代傳統祭俗:“網祭真的是值得提倡的方法。它可打破親臨現場去祭祀的時間和空間之限制,隨時隨地,我們坐在家裏或在遙遠的他鄉就 可進行了;網祭很安全,可避免傳統燒香燒紙的火災事故發生;網祭比傳統的祭祀方法,成本更是省到了最低;網祭比傳統的祭祀方法更真誠,因為傳統方法從某種角度上講是去送點東西了卻個人心願而已,而以寫祭貼和祭文方式,其內容可是我們發自肺腑最真心的祭語。”
80後的王可壹進3月,就開始籌劃自己的清明節假期出遊行程。她說:因為杜牧的“牧童遙指杏花村”已為這個節日定了“悲傷”的調,所以人們早就忘了清明節其實是古人壹個踏青尋春、進行戶外運動的節日。而民俗學家還表示,清明節其實還是壹個社交的節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專家委員會委員趙書說:“如果追本溯源,就會發現,清明其實既是悲傷的日子,又是歡樂的日子,還是社交的日子。”
而專家學者普遍比較認同傳統的祭奠方式。朱大可說:“在作為亡靈節的清明追思先人,這是人類的***同情感需要。”但他對納頭祭拜表示了深深的厭惡:“納頭祭拜不是繼承歷史傳統的最好方式,尤其是那種盲目的膜拜,只能制造出新的文化奴隸。只有在普世價值的基礎上,對舊事物進行闡釋、辨認、甄別、取舍、改造和推進,才能完成對歷史垃圾的清除和對文化精髓的弘揚。”
裴鈺則壹如既往地反對偽文化的僭越行為,“今年清明節,西部要推出祭祀黃帝,它是又壹個臆造的偽傳統,新的文化僭越。因為人們在清明節最重要的是祭掃‘父母丘墓’和私家祖先,清明時節祭祀黃帝在歷史上從來沒有過。而且,黃帝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符號,還需要歷史科學的進壹步考古印證,推出黃帝清明祭祀,用世俗血緣傳承對待文化符號,是非常荒謬的”。他表示,清明節根本的人文意義在於對個體的關懷,只有切實落實到個人心靈的層面,才是傳承傳統文化的目的所在。
對於近兩年的國學熱、各地哄起的祭孔和尋祖熱潮,專家學者表示是新的文化惡搞,除了跟風炒作,最重要的還是利益的角逐,其本身的精神實質早已喪失殆盡。朱大可表示,大規模的公祭活動是“經濟與政治的親密聯盟,而文化雖然被打扮得楚楚動人,卻永遠只是壹個受利用和奴役的婢妾”。裴鈺說:“‘國學’這個概念早就被民國學術界廢除了,今天哪來的‘國學班’?因此,我引用西方學界的‘闡釋學黑手黨’概念,來評價這些偽文化的制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