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伯追封平江侯謚恭襄陳公瑄神道碑銘
楊士奇撰
太宗皇帝初自北藩靖內難,至江上,都督陳公瑄具舟迎濟,內難平, 上正大統,錄功,賜公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柱國,封平江伯,賜誥券。陳氏家合肥,公字彥純,自少穎敏不凡,好善惡惡,內篤孝行。洪武中,侍父官成都,習兵略,精騎射,以武臣子選侍大將,嘗從出郊,遙望孤雁雜鵝群,命眾從者射,不中,最後命公發,壹矢斃之。有鴟翔於上,命公射,應弦而墜,自是,屢試皆奇中,眾大服,而公不自能。 朝廷命總兵者作蜀府宮城,遣將伐材於山,所行失律,且材不中度,又所經瘴地,士多死。總戎察公可用,遂命之。公善撫綏,明號令,取善道,七百裏以入,先期而還,士不病,所得材皆適用,總戎者嘉之。又命董繕,作具有條理,遂從大將征南番巖州中亭及散毛鎮南,鹹建勞績。代父職成都右衛指揮同知,父坐舊累謫戍遼陽,公伏闕奏請代行,特詔父子並免復職,衛卒數輩饕诐狙詐,挾制上下,眾患公,次第悉去之,善類以安,遂從征越寯,討建昌酋長月魯帖木兒,逾梁山,平天星寨,破寧番諸蠻,駐西河口,諭降夷人數千;從總帥復征鹽井,平三山寨及小伯夷,進攻蔔木瓦寨,據要害立堡,以斷賊路,官軍分三隊進,公居中。已而,左右兩隊弗支,奔還,公所統僅百余人冒險先登,賊數千圍公,公下馬率眾且射且斫,賊疲稍卻,公亦傷足,裹創進戰,自巳至酉,賊敗走,公全所統而還復,從征余寇賈哈刺時,寇眾數萬,據險以拒。官軍分三道,公軍後進,由番西涉打中河,得間道,乃出奇兵,作浮梁渡河。既渡,撤梁以固士誌,遂壓寇境,寇憑險迎敵,壹日十三戰,奪其險。明日,復力戰,凡七合,寇大敗,遂入其壘,簡銳卒出哨,令望見前軍旌旗,即舉炮,俾知已敗寇,仍遣五百軍斷寇走路,寇窮出降,械送賈哈京師,撫輯其余眾。公及麾下加被升賚,從蜀獻王巡邊,招撫邊夷,兼理茶馬之政,邊人悅戴。灌口都江堰壞,民苦水患,公修其堤防,躬督工作,為堅久計,矜恤無告,出資置義田二百畝於成都,積所入租,凡貧不能衣食、不能婚嫁及死不能斂葬者,皆給之。會雲南兵征百夷,以功升四川行都司都指揮同知,遂進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 太宗皇帝知公才可任,時北京軍儲不充,命公歲董運百萬石,道海給之,公措井,並創建百萬倉於直沽尹兒灣城。天津衛籍兵萬人戍守,公善任,使均勞逸,秋毫無取於下,凡漕途奸弊,掃滌壹清。漕舟所經海島,夷人畏憚官軍,悉閉匿。公下令俾出為市,而遣官監臨,平其直,軍無敢嘩,人兩便之。舟還,值倭寇劫沙門島,公率眾追至朝鮮境上,焚寇舟殆盡,寇以殺溺死者甚眾。奉 命率舟師於閩海備倭寇者三,海溢坍沒堤岸,起揚之海門,歷通、泰,北至鹽城,凡八百裏,奉 命以四十萬卒修之。航海至者,茫洋莫知所停泊,往往膠淺,公於太倉相可泊處,以二十萬卒築高丘二十丈,延亙十裏表識,眾便之,稱“寶山”,事聞, 上親制文樹碑焉。既建北京,罷海漕,浚濟寧臨清河,通南北往來,仍屬公董餉運。公建議造淺船二千艘,初歲運二百萬石,為之有方,後增至五百萬石,國用以足。若疏清江浦,引水由管家湖入鴨陳口達淮,以免淮河風濤之患,就管家湖築堤亙十裏,以便引舟;浚儀真、瓜洲二壩,潮港之堙,鑿呂梁、徐州二洪巨石,以平水勢;築沛縣昭陽湖、濟寧南望湖長堤;開泰州白塔河通大江;築高郵湖堤,堤內鑿渠,亙四十裏,以通舟楫,南北造梁,以便陸行。自準至臨清,相水勢高下,建閘四十有七,以時啟閉,皆舟楫通行,永遠之利;於淮濱作常盈倉四十區,以貯江南輸稅;於徐州、臨清、通州皆建倉,以備轉輸。慮漕舟昧河深淺,自淮抵通州,濱河置舍五百六十八所,舍置卒,俾導舟可行處。緣河堤鑿井、樹木,以便夏月行者,凡於事慮之周而為之果。 仁宗皇帝初臨禦,下詔求言,公首言七事,大概謂:南京國之根本,宜久遠鞏固之計,選將益兵,以嚴守備,長民長兵,皆宜擇賢能,然後政舉,而下不失所,賢能在推舉,推舉在核實,乞選朝臣之公正者,分巡天下,考察百司政事得失,進廉能,黜貪鄙,則官得人而治可興;今府州縣學教官多不得人,乞令風憲考察,罷黜別選;今中外軍伍多缺,蓋由所管頭目私役,擾害不勝,致其逃逸,乞敕都府、兵部、都司嚴切禁約,就行清理,老疾者令戶丁代,逃逸者責限追捕,戶絕者驗實除豁伍籍;又邊防之要在兵食足,近歲如開平等處,城不足兵,兵不足食,所守何由完固?乞選武臣之有方略者,授以精兵,足其衣食,給之堅利器械,俾日教習,如有沃壤,令兼務耕守;今漕運惟江西、湖廣、浙江及蘇松諸郡去北京甚遠,漕河又有洪閘淺凍之阻,往復逾年,雜費數倍正糧,上逋公租,下妨農務,軍民並困,乞自今令運於近便淮安、徐州等處收貯,別令官軍運至北京,則民力可蘇,農務不妨;其各處官軍每歲漕運畢,財力殫乏,到家又修理壞船,運來歲糧,勞勤尤為可憫,其所管頭目又加別役,以重困之,乞行禁約,今後漕運軍士不得再有別役;馬船、快船惟二三百料者可於漕河,所載不過五六十石,每船已有額設水夫,今又於緣河拘集軍民,聽候其至接遞,聽候日久,衣食艱難,有至行丐者,乞自今罷之。 上覽奏,賜敕獎諭曰:“朕嗣承大統,君國子民之心夙夜惓惓,卿所陳數事,皆今切務,覽之再三,良契朕懷,已敕所司施行。惟卿老成忠愛之誠,嘉嘆不忘,加以重賞。”賜誥追封其曾祖省三、祖重壹、考聞皆平江伯,曾祖母孫、祖母朱、嫡母王、生母王、故妻湯皆夫人,命子孫世襲伯爵。 宣宗皇帝臨禦,命公鎮守淮安兼督漕運,賜敕獎諭曰:“爾為國家老成舊臣,朕自少年知爾之名,以腹心托爾,勉效忠誠,以副朕懷,仍賜禦制諸葛武侯圖及白金文綺。”公至,察宿弊之為民厲者,悉革之,豪猾奸宄皆斂避,境內以寧。時已嬰疾,而勤旦暮,靡有滯事,疾間入朝,深被嘉勞,賜宴賚及禦制“新春即事”詩。還至淮安,無幾,疾復作。 上聞之,特敕勞問,時,子儀在侍衛,令挾醫馳驛往侍,竟薨,宣德癸醜(八年公元壹四三三年)十月十壹日也,春秋六十有九,訃聞, 上悼嘆,輟視朝壹日,追封平江侯,謚恭襄,遣官諭祭,命工部營葬。公人慨爽英毅,弘度偉略,裯人廣會,談論娓娓,倫輩推服,公余披閱載籍,考知往古成敗治亂之故,喜近逢掖士,時相講議,善交際,能推利,為義所至,以濟人心,多所建置,人用德之不忘,家有樂善堂,恒舉鄒孟氏“仁義忠信,樂善不倦”之語及家訓二十篇,以勉子孫。配湯氏,封夫人,子男五:佐,襲平江伯,篤實謹厚,克紹先誌,後公數歲卒;次儼,次儀,今為勛衛,好文事,精武略;次倫,次侃。女三,豐城侯弟李芳、江陰衛指揮同知張英、驍騎右衛指揮僉事高得,其婿也。孫男三:裕,今襲平江伯,總禁兵,有廉譽;次祐,次祼;女七。公葬以薨之明年三月,墓在江寧縣大山之原。余與公同朝三十余年,相知且好,於是,儀、裕以狀求著神道之碑,故按狀敘而銘之,銘曰:
惟公挺出何桓桓?武兼勇智追前聞。
材藝夙試卓寡倫,峨冠三品承考勛。
蠻溪獠洞獫猖群,負險弗憂寧且趁。
公奮掃刮迅拔塵,湔滌舊俗寧邊民。
有嶻譽望齊峨昆,款征來東衛宸垣。
漕承興運效駿奔,碌勞疏封昭鴻恩。
貂蟬鞶玉衣繡麟,報賜誌企古藎臣。
殫心畢慮靡夕昕,滄溟茫洋渺涯濱。
歲增萬艘奄然臻,有梗於海威赫震。
斬鯨戮鱷焚甲鱗,崇表海岸亙長雲。
雲章龍彩天垂文,南賦北貢艱以辛。
逾淮歷濟抵天津,疏湮鑿堅劬且勤。
坦行如砥戚者忻,猗嗟公篤孝與仁。
厥施諸時績弗泯,愛國亦有嘉謨陳。
功載冊府被後昆,大江之陽巋有墳。
太史銘之昭不泯,刊□□□□□□。
闕文試為補之曰:刊石表彰聳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