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莊,並不是她的真名,她的原名叫莊冬鶯。“因為我出生在冬天,我們家裏姐姐妹妹名字裏都有鶯字。”那是1933年的冬天,曉莊降生在奉化曹村。那個年代裏成長起來的青年,大都是在舞動的紅旗下逐漸成熟的,他們的生命執著於火熱的理想。
16歲,曉莊參軍了。由於年齡太小,她被安排在政治部文工隊,隨著解放大軍南下,文工隊被改編,曉莊成為人民解放軍第22軍政治部文工團的壹名文藝兵。1950年3月的壹天,曉莊生命中第壹個攝影春天來臨了——軍宣傳部長來到文工團,要為軍報物色壹個女孩學暗房,幸運的曉莊被選中了。在17歲的時候,她第壹次好奇地撫摸到了照相機,誰知道,這壹摸就整整50年沒有放下。
啟蒙老師是照相館學徒出身,他把在師傅那兒學的壹點本事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曉莊。
“當時的暗房就是老百姓的八仙桌,桌子上面蒙了被子,幾個角都蒙起來,人鉆在裏頭。當時也沒有紅燈綠燈,都不能看的。也沒有電,什麽都沒有。”曉莊回憶起當時的情形。
為了解決照明問題,師傅教曉莊點上壹支煙,借助煙頭的紅光看底片。“抽壹支煙,煙抽了以後從底片正反兩面看,兩面有影子,顯影就夠了。”
為了在煙頭點亮的壹瞬間看個清楚,每次得狠狠地吸壹口。還是個小丫頭的曉莊,有時被熏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就讓外面的人幫忙,在桌子外面點好煙,等需要的時候,把香煙遞進來。如此下來,每次都折騰得夠嗆。
“1950年五四青年節,當時組織團員搞比賽打籃球。打籃球的動作蠻快的,但是我相機的速度是慢的。所以,人跳起來是照對了,但籃球是扁的了。”在這張《籃球比賽》的照片上,記者看見壹個跳起的運動員,他的左側有壹個空中飛行的籃球——不過是扁的。但這次機會讓曉莊驕傲了壹回,因為其他女孩還不能學習攝影,曉莊也從這次經歷中獲得了“曉莊”這個稱謂。誰知道,幾十年後,這個名字,竟然成為新中國歷史上壹位響當當的女攝影師的名字。 年紀輕輕的曉莊在懵懂中開始步入攝影世界。1952年,她所熱愛的攝影事業,向她發出了更為熱情的邀請——她被調入《新華日報》當壹名專業攝影記者。壹個是涉世未深的小丫頭,壹個是著名的大報。當仍然身穿舊軍裝的曉莊出現在《新華日報》人事部時,壹位女同誌疑惑地看著她:“向部隊要攝影記者,怎麽來的是個小丫頭?”
可是,正是這個小丫頭,在新中國建立後的三十年裏,三十年如壹日地用壹張張照片記錄下了新中國的歷史:《蘇聯專家在麻田》、《南京長江大橋通車》、《專業戶進城》、《利國鐵礦爆破》、《蠶繭豐收》、《踏碎銀波》、《細篩新谷》……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永遠占據了人們心頭最柔軟的部分,尤其看見當時的照片,壹旦觸動,感觸尤深。如今,這些老照片被曉莊壹壹收藏起來,它們各自將那個年代的故事永遠地定格在瞬間的影像中了。
曉莊最緊張的壹次經歷,是長江大橋通車的壹次拍攝。1968年12月,南京長江大橋通車在即,報社要出畫刊。曉莊被派前往執行拍攝任務。
由於攝影設備的局限,無法將火車、汽車和輪船拍在壹張照片裏。為了尋找有利拍攝位置,記者們爬繩梯上橋頭堡。男記者們爬得很快,而曉莊在爬上去的時候,差點掉進了長江。“繩梯軟晃晃的,我壹只腳忽然踩空了,幸虧後面拉了壹把,不然我就掉下去了。”那段經歷讓曉莊銘記南京長江大橋的南橋頭堡,至今,路過那裏還心有余悸,但她仍然會開玩笑地說:“要是掉下去,我就當英雄了。”
作為壹名攝影師,最親的莫過於手中的相機。在新中國成立後的幾十年裏,拍攝下如此大量珍貴歷史照片的曉莊,並沒有擁有最先進的攝影設備,甚至閃光燈也是看見國外記者用後,經過爭取,才獲得壹個國產的閃光燈。
在新華日報地下倉庫裏,曉莊找到了當年的“老戰友”們——像大電燈泡壹樣笨重的閃光燈:大多已經褪去了顏色,有的甚至缺了壹個口。曉莊很熟悉它們,指著“電燈泡”下的壹個長柄向記者介紹說:“這裏用三節電池。”然後,指著長柄的下端:“這個插起來,連著相機……”
雖然拿在手裏很笨重,但這些“電燈泡”在當年是並非人人都認識的稀有之物,在曉莊的攝影生涯裏,它們有幾次在采訪外賓或國家領導人的現場意外爆炸。
“像放大鞭炮壹樣,錫紙滿場飛。”老人回憶道。
如今,老人提到這段往事時,只樸實地說:“用相機記錄新中國50年變遷,我覺得我還做了些事兒。” 很難有人想象,當壹個人活到60歲了,還能迎來事業上的又壹個春天。曉莊就是這樣,在即將年入花甲之時,身患骨刺和靜脈曲張之痛的她卻沒有放棄對攝影的追求,她繼續記錄著新中國又壹段歷史——《中國三峽》。
1992年8月,江蘇省出版總社、中國攝影家協會、江蘇人民出版社、《光與影》攝影藝術雜誌編輯部***同承擔了《中國三峽》這本畫冊的組織編輯任務。這本畫冊要求集藝術性、權威性、資料性於壹體。因此,它的拍攝任務是很繁重而細致的。即將進入人生第60個春秋的曉莊,成為這次活動的核心人物。
那壹年,曉莊59歲,時任《光與影》雜誌主編以及江蘇人民出版社攝影組組長。由於曉莊結識了很多攝影界朋友,在號召了幾十個攝影師之後,曉莊再壹次挑戰生命和事業的春天的旅程開始了。
“在三峽,我們女同誌是非常不方便的。水經常喝不到。我們也不敢喝水,找廁所特別困難。”曉莊回憶起拍攝神女峰、寄住在青石鎮的那段時光時說:“山上水緊張,電也沒有,似乎時光倒流,又回到了‘上山下鄉’的年代。和我同行的楊健是南大歷史系的學生,剛參加工作不久,她從來沒下過鄉,膽子小得不得了。”
“她想上廁所就說,‘曉老師,後面廁所我不敢去,妳陪我去吧。’我就陪她去,剛推開廁所虛掩的門,突然壹只豬壹聲大嚎,伸出兩只腳,把小姑娘嚇得直往回跑。我趕緊把門關上,心裏壹陣‘撲通’亂跳。”
雖然條件艱苦,但曉莊和同行的藝術家們並沒有放棄對三峽歷史的記錄。為了拍攝到最佳景觀,他們甚至夜探白帝城。盡管腿部患有骨刺和靜脈曲張,曉莊老人硬是拄著拐杖,磕磕絆絆地走完了依鬥門的500多個臺階。壹夜等候過去了,第二天瞿塘峽浮動起朵朵白雲。曉莊忘記了勞累,也顧不上不爭氣的腿,只是不停地按動快門,記錄下壹幅幅美景。
凝聚了曉莊等壹大群攝影家心血的大型畫冊《中國三峽》,獲得了第二屆國家圖書獎。曉莊帶著孩子般的笑容說:“我覺得能拍照,是人生最大的快樂、最大的滿足,真的。” 曉莊,即便到了晚年還在壹直積極地延續著她的青春、她的夢想。
1996年,壹次無情的遭遇重重地打擊了她:在周莊參加壹次攝影活動時,她遭遇了車禍,兩條腿有三處骨折,連續兩年躺在病床上不能起來。
“撞得很厲害,醫生說我站不起來了。手術也沒做好。” 可是誰能想到,兩年以後,就在1998年,她憑借著堅強的毅力,堅持鍛煉,竟然奇跡般地站了起來。
1998年的春天,長期臥床後的曉莊就迫不及待地拄著拐杖繼續她的攝影生涯了。春天,曉莊的生命有了轉機,而她的藝術生命也延續了下去,曉莊攝影生涯中又壹個春天來到了。這些常人不敢想象的事,壹個年逾花甲的女攝影家全部做到了。
1998年春天,曉莊大病初愈。震動攝影界的《殘荷》、《撒網》、《霧中漁船》、《玉龍雪山》等等,都是她拄著拐杖或者臥在汽車裏進行拍攝的。
1999年初,曉莊去浙江麗水參加了全國第四屆攝影藝術節。同年,她又去了昆明采風,在車上拍攝。2000年6月,應部隊老戰友的邀請,去了大西北。2001年6月,去了井岡山和婺源;8月,去了北戴河、山海關。
從壹部德國的萊卡相機開始,曉莊開始用影像記錄大時代的變遷,同時,也不放棄對藝術小品創作的追求。
70多年過來了,當年那個幸運的小女孩變成了新中國著名女攝影家,這壹過程中,曉莊的生命裏壹直充滿春天的氣息。兩年前,她買了電腦和掃描儀、打印機,70歲的老人,像個小學生似的,壹切從頭學起,將數以萬計的底片整理、輸入電腦。2003年,壹本濃縮了曉莊壹生攝影作品精華的畫冊——《瞬間的回憶》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