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蔣家堰鎮的名氣,源於聞名遐邇的“露水集”。何為“露水集”?1992年版《竹溪縣誌》載,“蔣家堰鎮集市,位於縣西16公裏之蔣家堰鎮,距陜西平利縣界5公裏,屬低山平壩,素有集市貿易的習俗,稱為‘趕集’。清晨上市,十時散市,故又名‘露水集’。”
1982年版《竹溪縣地名誌》載,“蔣家堰,位於縣城西15公裏的漢白公路邊上……因早年蔣姓人修有壹條引水灌田的大堰,故而得名。蔣家堰在歷史上即為自然集鎮,陜西平利縣和本縣……群眾,素有清早來此趕集的習俗。”
顯然,“露水集”具有清代同治版《竹溪縣誌》所記載的“早市早回,既充壹日之用,又不妨壹日之工”的特點。這樣的“露水集”,是秦楚之交長期經濟生活演進的結果,其形成早於明朝中期,於清初走向繁盛,至今逾500年矣。
“露水集”的形成與繁盛,與蔣家堰鎮的地理位置有關。蔣家堰鎮毗鄰川(渝)陜,居秦頭楚尾,歷史上陜南往荊襄的秦楚故道、鄂西北去川東巫溪的古鹽道之壹,都以此為必經之地,加上其叢山中平壩的自然條件,使之長期成為遠近山民互通有無的中心和農副產品集散地。
於是,幾百年來,蔣家堰鎮這個秦巴大山深處的鄉村集鎮,憑借“朝秦暮楚”的位置優勢和獨具特色的邊界貿易,其“露水集”總是逢露而集、繁盛不衰。
在時間的長河裏淘洗、醞釀,“露水集”孕育出獨特的生態和風情,既有濃郁的商業氣息,又散發著濕漉漉的田野詩意。不知從何時開始,秦楚兩地遠近山民,習慣於在夜氣尚在蒸騰的清晨,於雞叫頭遍曙色尚在萌動之際,就肩挑背馱、牽豬挎雞,走出家門,帶著各種期盼,行色匆匆、腳步沙沙,踩著壹地露水,伴著壹路雞鳴狗吠,從崎嶇山路,從清涼曠野,從四面八方匯向這裏。
集上不乏專門的生意人,但趕集者多是農民。帶來山貨土產換錢,稱鹽、沽酒、扯布,或買幾樣農具,諸如鋤頭薅扒之類。待到日上三竿、露水已幹的正午時節,便又匆忙地帶著各自的收獲或失望四散而去——要趕著回去忙壹天的農活。“露水集”應該因此得名。
當年——甚至在不遠的過去,“露水集”的熱鬧、喧囂,是超乎想象的。集就是街,街就是集,集市上有店鋪貨棧、茶樓酒肆,更有坐賈行商、匠人挑夫、小販命仙兒。最多的當然是趕場的山民。各色貨物齊備,三教九流匯集,世相百態雜陳。逢初壹、十五最盛,年關時節街頭巷尾更是人流如織、車馬難行。但即名“露水集”,便譬如朝霞,至太陽當頂,人如露水蒸騰,街市復歸清寂。
因為,在相當長的時間裏,無論是匆匆過客還是長居鎮上的人,他們的本業還是壹畝三分地上的勞作。蔣家堰本因早年有壹蔣姓大戶在鎮東頭修有壹條引水灌田的大堰而得名,名字便打著農耕經濟的烙印。
但有了“露水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常日子,便多了些別樣的期盼和躁動,“三十畝地壹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理想,遭遇到強大的人流物流信息流的沖擊,外面的世界、山裏的世界,通過“露水集”這個樞紐,發生著不斷的鏈接與溝通,開放與封閉、商品經濟與自然經濟,在此交接、融合。“露水集”,分明是秦楚邊界這壹方地域文明蛻變的前沿和窗口。
“露水集”上不乏身懷絕技的手藝人,追求壹技在身的風氣,至今依然。那個遠近聞名的剃頭匠,還是手段不錯的民間醫生;那位勤扒苦做的莊稼漢,不知何時悄悄學會了編藤椅、打棕床的上乘手藝,政策壹活,他借此發家致富。
更重要的是,“露水集”就是壹個天然的經商大課堂,每天在家門口發生的討價還價的情景,以及隔壁鄰人上街買下街賣的發財經歷,培養熏陶了壹茬茬根深蒂固的生意頭腦。鎮上的半大小子們,多有提藍叫賣、蹬車販貨的經驗,而又有艱苦生活的磨歷,集市上多年摸爬滾打的閱歷。因此,集鎮上出壹些出手不凡、經營有方,乃至縱橫捭闔、財大氣粗的生意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改革開放以來,蔣家堰鎮依托“露水集”,逐漸發展成為湖北省口子鎮,成了省市縣的門面和窗口。至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那闋“春天的故事”傳來之後,蔣家堰鎮的人們,確定了“立足省界邊貿優勢,整合發展工商農貿”的基調。
首先是占地15畝的大型農貿市場、三個專業市場的建立,辟出了鄂西北邊界的最大邊貿市場,改寫了“露水集”數百年來“以街為集,以路為市”的歷史,刷新了招商和投資環境。
進入二十壹世紀,露水集的臉面變得開朗,心胸變得大方了。昔日的露水集上,飄蕩的是秦腔楚調,遊走的是小販山民,交易的是山貨日雜。而今, 24個省市190多個縣市的8000多外來商販和企業,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常年600多個品種、數千萬元的成交商品,林林總總,悉為財源。臺灣的老板來了,與鎮辦企業結善緣;香港的商家進駐,拿昔日老鄉漿鞋底料、當家常菜吃的魔芋,運作起種植、加工、外銷的“壹條龍”。
本地財大氣粗的“土老板”,也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了。更有在外地發了財的,比如廣東淘金、河北挖煤的,憑多年打工創業的汗水和心血,身上不只是纏了幾大捆鈔票,還積攢了創業經營的金點子,回鄉後,成為壹方致富帶頭人。
這樣的露水集,是和諧的、包容的,有旺盛生命力的。所以現在,露水集雖然早就不再“逢露而集”了,卻把名字裏那水靈靈的生機、亮鋥鋥的美麗,變為了豐滿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