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多少古村落壹眨眼就消失了。誰知道她“死”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據估計,在過去30年裏,超過40萬個村莊在城市化進程中消失了。
我想用這篇文章來紀念那些正在消失的村莊。
壹個
這個古老的村莊即將消失。這座城市就像壹支開著坦克裝甲車的突擊兵團,壹路炮聲隆隆,硝煙滾滾;壹路占山占水,毀田奪地;壹路毀村落鄉;消滅綠色,壹路鋪水泥。這座城市,看著它的到來。
推土機、攪拌機、碎石機、灌漿機、起重機、切割機、電梯、電焊機...武裝到牙齒的機械化戰鬥部隊來了。
村子已經被壹群群包圍了。全村壹片恐慌。古村落沒有任何防禦體系,如果有防禦的話,也就是每家每戶門前用竹子、柴火、葛藤、牽牛花、絲瓜藤、葫蘆藤築起的圍墻。這樣溫和的“防禦系統”是擋不住雞鵝甚至雞鵝的。我並沒有真的用心去阻止。不如我就停幾片綠葉吧?這些柵欄,這些防禦系統,說白了就是軟裝飾品。鳥兒常常在上面歇息、跳躍、梳理羽毛,嘰嘰喳喳地說著在原野的所見所聞,說著遠山近水。從古至今,村莊都有這樣的柵欄,“要不要把我的老鄰居叫來壹起,隔著柵欄喊他,把罐子倒幹?”,而唐代的杜甫也在這樣的柵欄前待客、賦詩。
推土機、挖掘機、攪拌機、粉碎機、灌漿機、起重機、電梯、切割機...武裝到牙齒的機械化戰鬥部隊來了。
村莊的圍墻,溫柔的防禦體系,詩意般的美好設施,如何阻擋機械的掃蕩?
二
王阿姨,張叔叔,春娃的媽媽...連夜去村頭的老井打水。這是最後壹次打水。寶寶最後壹次吃媽媽的奶,就是這種分不開的心情。以後再也沒有這樣溫暖的懷抱,再也沒有這樣親切的牛奶。
在井臺上,人們心情陰郁,不說話。是的,告別是悲傷的。怎麽會有幸福的告別?是的,這是另壹種離家,不止於此。在未來,將永遠沒有故鄉,沒有井。
這個時候大家都不說話了。過去的井臺是村裏最溫暖最有趣的地方。挑水的人,在井臺上相遇,會停下來,說父母短,莊稼的天氣,順便說壹說家裏三餐的味道,世界的形勢;年輕人遇到老人,就幫忙提井水。走了幾十年,年輕人還是覺得背上有感激的目光。
在村裏,人們的眼睛是這口井給的,清澈而善良;人的口音,這井水給的,軟脆;連脾氣和心性都是這井水給的。格局不大,但不局促,但底蘊細膩深刻;水波靜謐,卻清澈如鏡,心靈可以容納天地。進進出出村子的人,血管裏都有壹股清澈的水流在循環,澆灌著深深淺淺的日子。滴水之恩,是鄉村生活的倫理;善良和本分是村裏對品德的最高評價。其實,如果妳要分析住在這裏,又從這裏出去的人的氣質和道德,在分析的最後,妳會發現他們的心裏有壹口深井在不停地流淌。
幾年內要經常沖刷井,就是洗澡洗澡井,徹底清洗維護井底、井壁、井口、平臺。陶靜是村裏的盛大節日。大人樂了,孩子笑了,連村裏被感染的狗也跟著人轉悠,鬧個不停。泥瓦都撈出來了,雲娃媽媽的簪子,西娃的鐲子,李三叔的幹煙鍋。井裏地板上爆發出壹陣笑聲和驚呼,有人說:這口井真是個好管家,把小孩子偷偷丟下來的貴重物品和瓦片都照顧得很好。然後,我又撈出了幾枚清朝的銅錢和幾枚民國的銀元,都是老祖宗挑水的時候不小心從口袋裏掉出來的。以前我沒有把井洗到底,所以人們想象著古代彎腰挑水的人是什麽樣子,想象著他當時失望的心情,感嘆這口井還是個收藏家,收藏著時光的遺物;井壁上鋪著唐代的磚和宋代的石頭,還加了壹些明代的片石,井沿上還抹了當代的水泥。啊,這口井充滿了歷史。是歷史學家,不,是歷史。人們,無論老少,都感受到了某種久遠而深刻的東西,增加了對井水和生命的敬意...
今夜,這個時候,人們挑水,卻沒有人說話。井臺上,月光靜靜地、均勻地灑滿碎銀;在井裏,祖先留下的月亮微笑著看著天上的另壹個自己,但他對自己在水中的生活經歷並不感到驚訝。井把他抱在懷裏,千百年來壹直讓他潔白婀娜。他等待著那個熟悉的身影,等待著他從水裏出來的那壹刻,等待著再次靜止的感覺。
天真的月亮不知道,今夜,這是他最後壹次出現在清水裏,這是他最後壹次與村莊的約會,明天,村莊將被機械摧毀,水井將被水泥封死,照著鏡子看千百年也將永遠失去;這個村莊,連同她收養了幾千年的月亮,都死了。
三
穿過村莊的小溪還在哼著壹首古老的民歌。轉的時候,換個調,換些詞。這樣唱了很多年,村子的心情也有了相應的曲調;有時是寂靜的,那是它在溫柔區的回憶,而此時此刻,單純的小溪不知道讓人在溪邊回憶起多少往事,陷入了沒有好時光和長夢的惆悵。
歲月裏,溪水壹路歌唱,穿過竹林,飄到桃樹下,繞過大柳樹。在亮晶晶的手裏,我捧著幾片竹葉,幾朵桃花,幾朵柳絮,送給前面遊來遊去的孩子,送給洗衣婦,送給村東最愛坐在小溪邊的王家叔。
小溪上的小木橋,是壹棵橫放在流水上的柳樹。水波喚醒它的靈性,水花攪動它的春夢。壹覺醒來,柳樹已經有了綠芽,壹棵柳樹已經拔了幾十根柳條。村裏的孩子壹睜眼環顧四周,就知道是壹棵樹在躺著,在生長,而老人們則從壹塊木頭的來世看到了生與死的意義,對遲早要到來的“那壹天”有了不同的理解,於是不再害怕,反而有了些許安慰。六木橋也因此成為了村裏壹個有趣的地名,也成為了人們心中壹個永遠在發芽變綠的記憶。
秘書大叔,張媽,小翠...很多人不相見,就默默來到溪邊,再默默路過劉牧大橋,再回來,在劉牧大橋上壹寸壹寸地走,生怕走幾步;站在橋上久了,站在靈活的記憶裏久了,橋下的溫水流走了很多天,有太多他們的倒影。
未來,不,就在明天,這條壹直在村子周圍歌唱的小溪,她的聲音會突然被掐斷,她的歌聲會突然停止。壹首古歌突然變成了佳作,永遠失傳了;人們生活中的壹股清水從此斷絕。.....
四
大哥悄悄走進屋後的竹林,獨自佇立良久。月光從竹葉的縫隙裏灑出來,他身上寫著“竹”字,竹前寫著竹字。每個字都完整而真實。平時大哥喜歡下班後寫幾筆,給辛苦的生活帶來不少樂趣。寫字的時候,桌子就放在後門外的竹林邊。此時月光聚精會神地抄著“竹”字滿眼,微風拂過樹葉,竹林裏滿是竹影和竹聲。大哥小時候喜歡吹笛子。最初的幾支笛子是用竹林裏的竹子做的。他們自己生產,自己使用,自己吹噓,自己享受。他們的童年都是吹著沒有腔的短笛度過的。他的情感世界和審美世界都籠罩在竹影之中,竹林構成了他心中最茂盛的部分。明天,竹林將不復存在。今晚,他要和竹子呆壹會兒,和竹林共度最後壹段時光,最後壹次感受竹影竹韻,最後壹次感受竹子的意境。在未來,將沒有竹林...
五
小菊記得很清楚,門前有三棵桃樹,較老的那棵在結婚前就有了。和他戀愛的那些日子,他經常在樹下站壹會兒,說些溫暖的話。那年春天,桃花盛開,風壹吹,滿地都是紅色。正如李鶴詩中學時語文課本上寫的“桃花落紅雨”,他其實是在感嘆時光匆匆,青春短暫。他們壹時語塞,頓時有種天上千年的錯覺。
那兩棵小壹點的桃樹是他們倆結婚後種的,作為結婚紀念。後來,有了孩子。樹看著孩子們長大。孩子們看著樹長高了,孩子們去上學了。它們壹次又壹次地比桃樹高。他們還用壹把裁紙刀把自己的名字和父母的名字刻在三棵樹上,每個人的小名都刻上了。大的是父親樹,中間的是母親樹,小的是洋娃娃樹,是他的樹。這家人的綽號都在樹上。有時候,他會在上面畫壹些神秘的符號。這些符號的含義只有他自己明白。有的莊嚴肅穆,有的撲朔迷離。這不像是為了好玩而畫它們。它可能有特殊的內涵和青春的象征。樹隨著家族的名字、青春的筆跡和秘密而長得更高。三棵桃樹成了她家門前的風景,也有了精神寄托。
她靠在樹上,她靠在每棵樹上壹會兒。那是她最後壹次和心愛的桃樹交換體溫和心事。......
六
白天,農場的牛被賣掉了。價格談妥後,牛販子控制了局面。牛群知道,這雙奇怪的手將會把它帶出醫院的大壩,帶出土地,帶出農田,帶出草地。牛哭著,帶著泥濘的眼淚看著它們的主人和舊院子。我能做什麽,母牛?我也要被城市的鐵手帶走了。再見,老王波看著奶牛,悄悄地哭了。
雞圈還是空的,十幾只雞、公雞、母雞、小雞已經處理到黃昏,因為我不能把田間的露珠和村裏的炊煙帶進城,我不能把壹頭豬牽進城,我不能為城裏的壹只青蛙申請壹個哇哇叫的歌名,我只能“處理”妳。臨別前,幾只母雞呱呱地從稻草窩裏爬出來,下了幾個蛋。他們不知道,這是我們最後的紀念品,也是最後的禮物。幾只公雞準時報時啼叫,拍打著翅膀,伸長脖子,試圖拾起正在下沈的夕陽。他們不知道,這個報道不僅僅是夕陽時刻,更是告別時刻,啊,農村最後壹聲雞叫,村莊最後壹次夕陽。
夜深了,誰還在古老的村屋前徘徊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