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工藝刀劍到中國刀劍
皇甫江對刀和劍並不陌生——他的父親曾經是沈陽刀具刃具廠的熱處理和鍛造專家,年幼時他看過父親和工人把各種高溫的刀具放進不同液體中進行淬火處理的過程,讓他對鋼鐵的制作有了最初的認識。但是他父母雖然研究和制作刀具刃具,卻從來沒有收藏的愛好。上學的時候,皇甫江也和許多男孩壹樣是個熱切的武俠小說迷,電影裏的李小龍、姿三四郎,金庸、古龍筆下的人物激發了他很多美妙的想象。那時候他就開始喜歡閱讀有關刀劍的歷史、掌故之類的書,還去軍博看過實物,按照他的話說這時候對刀劍的了解還“比較玄,沒有對實物的感受”,壹方面當時沒多少地方能看到刀劍——這屬於管制品,另壹方面也沒有錢。直到幾年後,他在法國壹個朋友的城堡中作客,主人向他展示了他的阿拉伯彎刀及其他刀劍的收藏,按歷史序列排下來的那種陣勢讓皇甫江備感震撼,他體會到這是壹種收藏,也是壹種文化。
他第壹次購買藏品是在1998年7月4日,當時他和父親壹起到西雅圖壹個古董店裏商談買那把德國索林根刀,699美元,他已經談定了價格,但是父親那代人習慣從成本、質量看問題,覺得這種刀並不值這個價,也不實用,所以兩個人當場發生了爭執,父親壹怒之下掉頭而去,皇甫江花光了所有的現金,只好壹個人抱著刀沿著公路往家裏走,從中午開始沿著西雅圖到貝爾威路上走了好幾個小時,回家後已經是黃昏,家人急得都要報警了。雖然父母並不贊成他的收藏,但是做古玩生意的姐姐、姐夫卻對弟弟買來的刀劍產生興趣,第二天是姐夫用信用卡借錢給他買了壹批刀劍。幸運的是,皇甫江很快發現這也是壹門有利可圖的生意,他把那批東西又賣出去賺了錢,很快就把姐夫的錢還了。
從此壹發而不可收拾,他和家人走上了刀劍收藏的路。他承認,自己開始的時候最喜歡那種外觀漂亮、做工精致的新做的工藝刀劍,然後喜歡西洋刀劍以及日本刀劍,但是壹年以後,他就喜歡上中國刀劍,這裏面既有對自己母文化的親切感,也是因為他在收藏上的精明和“爭強好勝”,“因為外國刀劍收藏的歷史已經很久了,很多博物館、私人的收藏都很成系統,我怎麽也趕不上別人,而中國刀劍簡直便宜得不可思議,我就開始轉向這個方面了”。
當時,國外的古董店裏流行的西洋和日本的刀劍,中國古董刀劍很便宜,而在國內,這更是壹個偏門,絕少有人收藏這些看上去銹跡斑斑的玩意,也幾乎沒有什麽研究著作,皇甫江說這反倒是好事,沒有人誤導,也沒有書畫瓷器行那樣多的旁門左道、坑蒙拐騙——當然,現在刀劍行的假貨也多起來了。七八年前他到山西,壹個農民往往會抱出壹大捆銹跡斑斑的出土刀劍,而他根本不用手去挑,隨便用腳扒拉出壹堆說自己要了,平均下來壹根才幾十塊錢,而現在,據再去那裏買東西的人說,農民們給出的報價幾乎和蘇富比拍賣行上的出價壹樣,動輒幾萬幾十萬。
從“拔刀齋”到《中國刀劍》
皇甫江把自己業余時間全部用在了收藏上。在最狂熱的時候,他走遍祖國大江南北的文物店、古物(舊貨)市場,每月經手的刀劍成百上千,也曾經用環球飛行方式展開收藏行動——用了大約壹個星期,他從廣州出發,沿美國—德國—馬來西亞—香港—廣州轉了壹周收購回9把古刀劍,其中包括壹把他心儀已久的波斯水紋大馬士革長刃和壹把中國古劍。他已經形成了壹個強大的信息網絡,世界主要古董市場上的中國刀劍交易他都能在二十四小時內知道。如今他們家族收藏的中國鋼鐵古董兵器無論是數量還是種類,均可媲美世界上任何國立博物館和私人藏館。另外,他還擁有除北京故宮博物院外最多的清代皇室刀劍。
隨著藏品越來越多,他的心態也從“獵奇”走向更為深入的研討和探索,1999年在國內率先創辦了以中國古代兵器為主要討論對象的——“拔刀齋刀劍天下論壇”——之所以取此名,是因他曾迷戀日本動畫片《浪客劍心》的主人公“拔刀齋”,吸引了壹大批刀劍愛好者壹起討論中國刀劍,甚至還啟發了當代鑄劍師的鍛造之路。這裏讓他找到了更多的知音,給他以後纂寫全球第壹本系統介紹中國刀劍的《中國刀劍》壹書不少助益。
從收藏到寫書,他戲稱是“逼上梁山”,在收藏的時候他就註意到日本、歐美對日本刀、西洋刀劍的研究相當完備,而對中國刀劍尤其是漢以後的鋼鐵刀劍,不僅國外幾乎沒有人註意,國內的研究也寥寥無幾,在國內的幾家國家級博物館中,除極少的漢以前和清之後的鋼鐵刀劍外,幾乎無法找到其他朝代具有代表性的藏品。所以他決心自己寫壹本全面介紹中國刀劍精華的書來進行普及,讓收藏家、研究者有壹個最基礎的指南。書裏他以自己和世界各大博物館中的藏品為實例,詳細論述鋼鐵刀劍的形制、種類、沿革發展、材料、制造、裝飾工藝等,是對他十年來的收藏的壹個總結。
在世界各地旅行,他總是要進當地的博物館看看兵器展覽,在英國倫敦大英博物館、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巴黎法國軍事博物館、英國利茲皇家軍械局、日本大阪四天王寺內和奈良正倉院等處都有中國珍貴兵器的陳列,讓他感慨的是這些藏品都已經得到很好的研究,相形之下,國內的博物館無論在數量、種類方面,還是在資料、說明方面,甚至在陳設、保養方面都非常不盡如人意,比如在沈陽和北京的故宮博物院仍藏有部分清朝皇室刀劍,但其中的大部分並未對公眾開放,展出的只是壹小部分,介紹資料也過於簡單。
愛名刀,也愛殘劍
雖然有皇帝佩刀如此驕人的藏品,但皇甫江最愛的藏品卻是富有士人氣度的壹把隋劍“白雲”。
他2004年在北京琉璃廠的古玩店裏看到這把品相近乎完美的隋鐵劍,花費兩萬元買下後就成為至愛。此劍平肩直身,窄刃厚脊,血槽內則有錯銀雲文,白雲得名於此。喜好古典詩歌的他常常因此想到“白駒過隙”的典故,勾起萬千寂寞。
他也酷愛明代糙面花紋劍,喜歡用手去感受劍身上流水、卷雲形狀的花紋。可惜,流傳下來的古劍多數劍體銹跡斑斑,有壹些古董商人乃至藏家為了好看,常常會進行機械拋光或者化學處理,劍身發亮了往往也把花紋弄得面目全非。皇甫江最反對機械拋光,“元代以前的刀劍,往往因歷時太久,銹蝕過厚而應避免打磨,只能稍加表面處理,防止銹蝕繼續滲入,而明清古刃如果銹蝕不太深,有條件的劍身才可以進行除銹、研磨處理”,有時候他也會自己動手研磨,用自己的手指、眼睛、耳朵體會那逐漸滲透的美感,讓壹把銹跡斑斑、貌似平淡無奇的“庸品”再現光彩。
只是他的收藏太多了,許多他還從來沒有仔細看過,絕大多數劍迄今也沒有打磨,因為他認為現在的研磨工藝還不夠完美,他寧願再等。
收藏刀劍,他不僅重視品相的完整,更在乎刀劍的材質、工藝和歷史價值乃至象征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即使破爛得連劍柄都沒有的壹塊銹鐵,也可以感悟到壹些什麽。其實,漢朝以後劍就逐漸脫離戰場,從殺戮的武器和身份的象征逐漸升華為仁愛、義戰、理性、睿智和誠信的象征。
在他看來,與印度及伊斯蘭刀劍、馬來諸族刀劍、日本武士刀和西洋刀劍,並稱為“世界五大名刃”的中國刀劍最有君子之風,比如“中國劍多為軟劍,柔、韌、利。它不如波斯馬刀兇險,利用馬的奔跑速度取人首級於無形;也不如日本刀的盛氣淩人,雙手握刀,每壹擊都竭盡全力,力求必殺。中國劍講究單手執劍,飄逸無形,以柔克剛。高手對決,劍尖所指之處,多屬要害而非致命部位。壹劍挑破對方手腕,擊落兵器,即退後收手,還劍入鞘,多不置人於死地”。
為國外的洋酒做知識產權保護律師,快意恩仇的血色浪漫則已經為法律條文所化解,但至少,他小時候的武俠夢實現了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