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春歌
這個秋天,趙彥章靜靜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四周仿佛落滿雪花,壹片潔白。
對於時間他是有記憶的,尤其是1949年10月1日的這壹天。在那個讓無數中國人熱血澎湃的日子,他作為壹名攝影記者,耳膜遭到重創,雙耳完全失聰。和現在壹樣,躺在壹家醫院裏,未能參加開國大典,當然也沒趕上閱兵式。
初秋采訪老趙的時候,他還沒有住院。這次采訪異常艱難,畢竟是重病在身的83歲高齡的老人。當我翻開他數年前出版的攝影畫冊的時候,驚訝地看到了許多硝煙彌漫的“戰爭片”。老趙用顫抖的手指著其中壹張解放軍趴在屋脊上作戰的黑白照片,喊似的說:“院落戰!院落戰!記住,壹個院子壹個院子地奪下來的!”我震驚了:“您當時在什麽方位?”他指了指照片上被炮火震碎的屋脊,“就趴在戰士身邊。”我掃了壹眼圖片說明:1948年12月22日,解放新保安的戰鬥中,我軍與頑強抵抗的敵人展開院落戰。我的手指急切地在電腦健盤上搜索“新保安之役”。新保安戰役是平津戰役第壹仗,這場戰鬥的重大勝利保護了古都北平的完整,使中華民族的文化遺產和重要的名勝古跡免受戰爭的破壞,對整個平津戰役來說具有非常重大的戰略意義。當年戰事參與者的回憶,也給我們勾勒出老趙參與的這場戰役的大致輪廓:固守河北懷來縣新保安鎮的是被稱為傅作義王牌軍中之王牌的35軍,軍長郭景雲據傳也是壹個“打出野性時光著膀子頂著槍林彈雨往上沖”的狠角。12月的新保安已經進入零下三十多度的嚴寒。在進攻的命令下達之後,解放軍在東南面從炮火轟開的缺口和爆破炸開的東門攻入城內,35軍固守抵抗,解放軍壹個院子壹個院子地爭奪,每前進壹步都要付出很大代價,“新保安變成壹座血肉磨坊”。直到下午4時,各路進攻部隊在付出巨大傷亡代價後攻陷35軍軍部。戰後幾個小時,毛澤東主席致電:“全殲新保安之敵甚慰。”
在那場血肉之戰中,當時只有二十出頭還是小趙的他,雙手端著臺美式相機,身上挎著壹把手槍,和進行巷戰的戰友們,壹個院子壹個院子地輾轉前進。他親眼目睹了戰友被子彈射入前胸,像深冬被伐倒的白楊無聲地倒下。他還看見了槍林彈雨濺起的無數道血弧,劃破新中國黎明的前夜。而新保安之戰僅僅是從小就當了八路軍的老趙參加的無數戰役中的壹戰。
所以,我能理解老趙沒能參加開國大典的遺憾。那個初秋的晌午,老趙在嘮叨了壹陣沒有趕上開國大典的遺憾後,顫抖的手指不舍地撫摸著老照片上那些個激戰中的戰士,長長嘆了壹口氣:“說到底,我還是個幸運者,鏡頭裏的不少人,新中國站起來,他們卻倒下去了。而我這個老頭子,國慶節都過了59回啦!”他將老照片湊在清澈的秋陽下,看了又看:“我再堅持著替妳們過個國慶節吧,今年又有閱兵式呢!”
9月4日,老趙,終究未能等到新中國60周年慶典。
他走了。我將在閱兵式中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