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挨打以後,黛玉去看他的時候,眼睛哭的“桃兒”壹般。
所以寶玉知道,彼時顰兒必定又在房中垂淚。
若是平日,自己定要打疊了千般百樣的溫柔去勸慰,直至回轉過來方罷。
可偏那壹刻身子卻動不得。
所以送了帕子去,是壹股纏綿體貼之意。
仿佛在囑咐顰兒:我在掛念妳,
我更知道妳的眼淚是為我而流的。
我現在並非勸妳不哭;而是妳既哭了,自有我在壹旁相伴,為妳拭淚。
即使我的身子不在,心神卻時刻在左右的。
正應了以前對紫鵑的話“便是死了,魂壹日也要來壹百遭”。
寶玉送帕,不送新,偏送舊;不送壹,偏送二,更是大有深意之舉。
舊帕者,“就怕”也。就怕妳總不放心,哭壞了身子!
兩條者,壹對兒也。暗指寶玉內心希望他們兩人能夠成雙成對,永結同心。
第二重意思:
送的是舊帕子,卻不以新相贈。
壹來是,舊帕子日子久些;二來是,跟自己也近些。
那些新的,不過還是些個物件,距離也遠;
平日裏只擱著不用,且是任誰都可以送的。
而家常的舊手帕帶著自己的體溫,只有中意的人才可以給的。
送帕子是為她拭淚,舊帕子自是寶玉用過的,必有寶玉的氣息在上面,
帕子去了,如同本人去了是壹樣的。
更何況送舊帕還有“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之喻,
讓黛玉絕了“如今又多了個寶姐姐、雲妹妹”之慮。
而且寶黛之情,最是樸實真摯,
如同兩人壹床睡,壹碗吃的青梅竹馬之情。
不需什麽刻意的花俏禮物, 只兩方舊帕子,
卻教妳知道,我待妳之心。
第三重意思:
馮夢龍選輯的《山歌》卷十裏有首《素帕》:
不寫情詞不寫詩,
壹方素帕寄相思;
請君翻覆仔細看,
橫也絲來豎也絲。
當時的帕子都是絲做的,所以可解釋為:橫也絲(思)來豎也絲(思)。
又因為是舊的帕子,“舊”同“就”,意即:就是相思。
那麽,事實的確如此嗎?
未必。
讓我們回憶壹下書中當時的情景吧。
病榻上的寶玉惦記著黛玉,想了個辦法把襲人支走——他當然不是怕襲人吃醋,襲人不過是個通房丫頭,她根本沒有資格吃黛玉的醋。但是襲人很可能會拿大帽子壓寶玉,壹番冠冕堂皇的道理加上“我都是為妳好”的苦口婆心,十有八九會噎得寶玉沒話說。寶玉不想招來這麽壹節政治課,只有使個“調虎離山”之計,讓心思相對單純,和他關系比較清白,因此不會另生枝節的晴雯到瀟湘館看看林妹妹。
晴雯說,這白眉赤眼地跑過去怎麽搭訕呢?寶玉覺得也是,可又實在想不出什麽話好說。於是晴雯建議他拿個東西當由頭,寶玉想了壹想,便順手撈了兩條舊手帕,讓晴雯帶給林妹妹。壹向毛躁的晴雯擔心萬壹林姑娘認為妳是打趣她,惱了怎麽辦?寶玉笑道:妳放心,她自然知道。
晴雯來到瀟湘館,黛玉還以為寶玉是在哪兒得了“上好的”手帕,晴雯說就是兩條家中用舊的,黛玉細心揣度,不由心醉神癡,余意纏綿,且喜且憂中,寫下來《題帕三絕》。
那麽,寶玉何以要送兩條舊手帕,黛玉又從中悟出了什麽呢?自然不會像蔣玉菡與寶玉互贈汗巾子那樣,壹開始那樣鄭重其事,回家就轉手送給襲人了。似這般俗套,寶玉是不會拿來褻瀆黛玉的。他要表達的的意思,實際上恰恰是不可言說,言必不盡其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