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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來自網絡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剛參加工作，上過私塾的爺爺就指著“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的對聯，告誡我，做公家人，吃公家飯：“有毒的饃不吃，犯法的事不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這些民間瑣屑警語，歷經人世風霜的洗禮，已成為護佑平安、安身立命的人生格言。參加工作後，按慣例，任班主任。第壹個中秋節，呼呼啦啦，就收到六十多張明信片，而每壹張彩畫就需壹元錢，這是學生從自己買吃食與學習用品中節省出來的。
這是對老師的敬意嗎，我想未必是，也許只是學生受到世俗“隨禮”風氣的熏染，並不是心甘情願的吧。於是在班上，告誡學生到春節時壹律不準花錢給老師買東西。
到了春節，學生很聽話，壹張彩畫也沒有買，自然我也沒有收到壹張畫。予求予奪，自然內心很欣慰。學生不給我送節禮也形成了壹個習慣。
權力帶來的附加品本非己有，而受到學生內心認可卻是久遠的。壹個學生叫李忠瑞（化名），母親是雲南人，家庭很窮，穿著寒酸，在班裏壹直是沈默的，我也沒有去了解他。如果時間能重來，我還是該多去關心他。
在寒冬臘月，他突然患闌尾炎，我穿著軍大衣壹步走到他面前，用兩只胳膊連抱帶托，壹路疾馳，路過金陵初中後面的水泥橋，到了離學校二三裏地的衛生院。
我的頭發全部溽濕，渾身發熱，脫下大衣，騰起了水蒸氣，全身已是濕漉漉的了。
到了年後的五月份，暮色已沈，辦公室裏只有我壹個人，也沒有開燈。他進來了，告訴我要輟學，我看無法挽留，只好沈默地聽他訴說家庭情況和回家幹活的理由。
他拿出壹個厚厚的塑料皮本子，說給老師留作紀念。這也許是他在上學時代，買過的最好的筆記本了。我心中壹熱，翻開本子扉頁，上面寫道：老師，謝謝您。您永遠的學生。於是，我在上面也寫上臨別贈言：做改變命運的男子漢。又把本子遞給了沈默無語，但眼中濕潤，眼光亮亮的他。
半年後，我騎車路過王莊的村口，見到他在地裏奮力的刨垵。低頭坐著，腿腳不太能伸直的老者，就是他的父親。他走過來，對我笑著，木木的，癡癡的。壹種無助感湧過為師者的心頭。
也許，師者是渺小的，不能改變 社會 ，卻可以讓孩子哪怕在世界上最偏僻的壹角，去做壹架頂梁柱，從而男子漢式地活著。
到了縣城東南的壹所高中，教畢業班的語文後，在教室的角落裏，經常有外班的學生津津有味地聽課，然後帶著滿足與欣幸，笑瞇瞇的回去了，也沒有什麽影響，也就隨他們去了。
十壹月份的壹天，正在講課的興頭上，壹個女學生遞過來壹張紙條，上寫，“老師，救救我”。我很是詫異，但早已學會雲淡風輕，顯得很平靜地看看這個孩子，個子中等偏下，衣服質地很好；眉間緊蹙，眼含淚光，面部黃瘦，十九歲左右。壹看應該是有壹定人生經歷的模樣，原來是插班來的補習生。
於是，我讓同學們大聲讀書，順勢對她說，回頭到我辦公室去談。她哭著對我說，她不想活了，非常渴望去另壹個世界。我倒了壹杯水，讓她潤潤嗓子，不要再哽咽了。我告訴她，到了老師這裏，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不信，妳試試！
她說，壹直聽說老師，壹直崇拜老師，看到老師就像看到了爸爸。
我說，老師更會分析問題，帶著同學們解決問題，打敗妖魔鬼怪。老師比爸爸更理性，壹定會幫到妳的。
她告訴我，這幾天經常壹個人，爬到宿舍樓六樓的樓頂上，手扶壹米多高的矮墻，徘徊在蔚藍色、深邃的天空下，內心似有壹團烈焰在焦灼著。拿出來已寫好的遺書。原來是因為感情問題，這正合我最初的判斷。
於是我讓她將遺書撕碎，扔到垃圾桶中。我鼓勵她向爸爸媽媽說明這件事，才能擺脫 情感 的旋渦和無謂的糾纏。敞開心扉後，她發現爸爸媽媽和老師都是愛自己的，都是她自己人生和學業上的堅強後盾，也能吃飯、學習了，臉上又有了女孩子特有的紅暈與笑意。
天有不測風雲。三天後，女宿舍六樓上竟然跳下來壹個女孩，據說也很內向、孤獨；衣服、身高、模樣，竟然和我的這位學生非常相像。鮮花般的青春隨風隕落，是世間最可惜的事情。
暑假後，又迎來了萬家團圓的中秋與國慶，我正在備課，進來壹位大學生，自信著，青春洋溢著，提著兩瓶酒專程來看老師。原來就是那位曾經跌落至人生深淵的女孩子。
後來，彼此再也沒有了聯系。我想，教師作為孩子們人生的擺渡人，相忘於江湖才是師生關系的常態。
我平日裏惟耽於書籍，天性不近於煙酒；從不收學生的禮物；而這兩瓶酒卻擺在了書架上，這個世界也夠矛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