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9年7月魯迅博物館所編三冊壹套的內部資料《魯迅手跡和藏書目錄》統計,魯迅收藏的中文線裝書計有946種,7704冊;中文平裝書***866種,1112冊;中文報刊353種,2069冊(頁);俄文書86種,96冊;西文書778種1182冊;日文書995種1889冊;以上諸項合計起來,魯迅的藏書只有壹萬三千多冊,真是多乎哉,不多矣。
其實,魯迅先生也是不會自道“慚愧”的,因為他並無心亦無意更無財力當藏書家。他的藏書上,很少鈐印,偶有所鈐,也只有幾方“會稽周氏收藏”、“會稽周氏”、“周樹所藏”等,沒有那種藏書家常備常鈐的有齋號有姓名的堂而皇之的藏書印。他的藏書,壹在於對書有種深切的癡情,情之所至,盡力搜購;二在於他的藏書,全在於使用。正是出於這兩者,他並不講究宋刊元槧,據說,魯迅收藏的線裝書中,夠得上善本標準的也只有21種,更多的則是平常的版本。記得孫犁在文章中就說過,解放後他根據《魯迅日記》中的“書賬”,尋購魯迅所購之書,頗有收獲,就可見魯迅藏書的版本確是平常的。在魯迅看來,有余錢,能買到宋刊當然很好,沒有錢,買來其他版本無妨,只要文字準確無誤,也就行了。至於版本辨析,價值如何之類,那是藏書家的事,他並不很在意的。然而,即使平常的版本,在當時,也不易得。要得到,還得有毅力。魯迅《病後雜談》中講過他到嘉業堂買《安龍逸史》的艱難和無奈:“到嘉業堂去買書,可真難。我還記得,今年春天的壹個下午,好容易在愛文義路找著了,兩扇大鐵門,叩了幾下,門上開了壹個小方洞,裏面有中國門房,中國巡捕、白俄鏢師各壹位。巡捕問我來幹什麽的。我說買書。他說賬房出去了,沒有人管,明天再來罷。我告訴他我住得遠,可能給我等壹會呢?他說,不成!同時也堵住了那個小方洞。過了兩天,我又去了,改作上午,以為此時賬房也許不至於出去。但這回所得回答卻更其絕望,巡捕曰:書都沒有了!賣完了!不賣了……”
《安龍逸史》不是僻書,更非善本,但購置起來,也是其難如此。魯迅說:“我沒有第三次去買,因為實在回復的斬釘截鐵。現在所有的幾種,是托朋友輾轉買來的。”壹萬多冊自備的藏書,浸潤了魯迅多少心血,自不難想象。
雖然如此之難,書還是要買,因為事情還是要做。他的《中國小說史略》壹書,1923年12月和次年6月由北京大學第壹院新潮社出版了上下兩冊。在這部著作中,魯迅對中國小說的產生、發展以及社會意義、藝術價值,版本衍變等,均有精辟的論述,是我國小說史研究的開山之作,魯迅也因之堪稱研究中國小說的創始人。自初版始,到魯迅逝世的1936年10月,上海北新書局已印到最後修訂本的第11版,日本賽棱社、巖波書店亦印了增田涉的翻譯本。魯迅在給日譯者增田涉的信中欣慰地說:“聽到了拙著《中國小說史略》的日譯本《支那小說史》已經到了出版的機運,非常之高興。”然而,這本具有開創和奠基意義的著作,所據的小說史料的版本,如魯迅所說:“說起來也慚愧,我雖然草草編了壹本《小說史略》,而家無儲書,罕見舊刻,所用為資料的,幾乎都是翻刻本,新印本,甚而至於石印本。”在另壹處也說:“我的《中國小說史略》,是先前為了教書糊口,這才陸續編成的,當時限於經濟,所以搜集的書籍,都不是好本子。”
做這種學問,有“好本子”,當然再好不過,暫時沒有,學問也還得做。小米加步槍,大刀與長矛,也能打天下。魯迅不是“唯版本論者”,恰如“唯武器論”不可取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