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文化的靖應鵾見大學老師造訪,連忙恭敬請進,堂屋讓座獻茶。毛先生再度說明來意,主人想了想說:“舊書倒是有壹些,不過多年塵封在閣樓上,先生稍坐,待我尋來。”說著連忙命孩子爬到閣樓之上取下書來。只見幾捆舊書,上面落滿灰塵,壹些書脊已遭蟲蛀鼠嚙,淩亂不堪。靖應鵾提到院子裏,撣掃幹凈,然後敬獻給先生。
毛國瑤翻檢壹通,舊書多為晚清民國石印小說之類,並無可取之書。問道:“是否還有?”這時,小兒又取來壹個木書箱。打開壹看,原來是壹部手抄本書,藍色封皮,線裝十大厚冊,十九小分冊組成壹函,封皮上蓋有“明遠堂”的篆文圖章。翻開封皮,赫然寫著《石頭記》幾個大字。毛先生眼睛壹亮,如見至寶,連忙翻閱下去,批語甚多。憑他的直覺,這是壹部不可多得的珍貴的乾隆抄本《紅樓夢》。稀世珍本,面目初露
毛國瑤先生知道,在乾隆辛亥年之前,《紅樓夢》只有經脂硯批評的八十回本,而且只有手抄本,還只是在貴族之間隱秘傳抄傳看,之後才不脛而走,範圍擴大。“好事者每傳抄壹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幾十兩銀子壹部書,可見其貴重。然而珍貴的手抄本畢竟數量不多,何況三百多年來遭受兵燹水火之災,湮滅殆盡,殘留下來的更是鳳毛麟角,不易尋覓。有據可查者不過寥寥幾部,無不貴如拱璧。
毛先生連續幾天查閱資料,躲在靖應鵾家對照手頭的“脂戚本”,將該版本上沒有的批註小心翼翼地抄錄下來,加以研究。檢查統計抄本,與其他脂本不同的批語竟有150條之多,認定這是壹個稀世珍本。
欣喜之余,毛國瑤將這壹天大喜事和批語抄件,分別寄給了中國紅學界的重量級學者俞平伯、吳世昌、吳恩裕和周汝昌。通過通信,分享重大發現的歡樂,***同研究其中的問題。俞平伯回信說:“這些批語很有價值。”認為這部《石頭記》“確是個古本,雖殘缺訛亂,仍有些珍貴的材料。”於是這部手抄本《石頭記》被紅學家們命名為“脂靖本”———因為這是壹部乾隆時代脂硯齋評《紅樓夢》的版本———列入珍貴的《紅樓夢》版本學習之中。曇花壹現,珍本失蹤
時間過去了四年,“脂靖本”《紅樓夢》批語在紅學界壹定範圍內傳閱。許多學者的目光集中到了南京,希望能對這個珍本壹睹為快。毛國瑤受著朋友們的委托,再壹次敲開靖家的門。當毛先生向靖家講明這個手抄本的《石頭記》是壹個重要古本,十分寶貴,已受到紅學界的關註。靖應鵾壹家也十分高興,沒想到自家收藏了個寶貝,靖先生親自爬上閣樓去取寶。沒想到閣樓上再也找不到這本書了。靖先生急得滿頭大汗,走下樓來,又派兒子再去找,讓其他人滿屋子尋找,依然杳如黃鶴,如同在人間蒸發了壹般,不見蹤影了。
毛國瑤大失所望,只好起身告辭,並勸慰他們:“莫著急,慢慢找,不會丟。”
之後,靖家來了個總動員,樓上樓下,翻箱倒櫃,清掃灰塵,徹底查找,終無消息。全家回想起來,大約是1959年毛國瑤借閱奉還之後,他們也沒當成什麽特別重要之物,與其他舊書壹起堆放在床下。靖應鵾的妻子沒有多少文化,當作舊書陸續賣給了收破爛的了。記得家中壹只“宣德爐”,也當作廢銅爛鐵賣給了收購站。但追問起來,她卻毫無記憶了。
不過,經過這次查找,雖未找到《石頭記》,但還是有所收獲的。在另壹部舊書裏發現了壹張紙箋,上邊記錄了壹條批語,並有“夕葵書屋”的名款。毛國瑤看到這個紙箋後,建議將它寄給俞平伯,轉送文學研究會所保存。俞平伯收到後回信說:“承檢賜舊抄脂硯齋批殘頁,雖只零星,實可珍貴。”失書抱憾,因書罹禍
周汝昌先生收到有關“脂靖本”的資料後,在靖家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在香港大公報上搶先發表文章,披露這壹重大發現。很快到了文化大革命,靖應鵾因這本早已遺失的古本《紅樓夢》而獲罪,被抄家批鬥,全家下放蘇北農村。毛國瑤老師遭到株連,被指為“裏通外國”。在蘇北農村,靖應鵾也得不到安寧,幾年中,經常有人前去追問這本書的下落,甚至省文化局的軍代表竟像審賊壹樣,聲色俱厲地進行追逼。靖應鵾常常嘆息:“沒想到家中收藏壹本古書居然有罪!”
近半個世紀過去了,為中國紅學界看重的“脂靖本”《紅樓夢》依然存亡未蔔,這不能說不是紅學研究歷史上的壹大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