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五六歲的時候,村裏父輩壹代吸得都自制的卷煙。農閑時候或剛幹完農活,三五個男人,披著布滿汗漬的土藍上衣,有的幹脆裸露著黝黑明亮的上身,蹲在夏有陰冬向陽的土墻下,用孩子們的廢舊書本、作業本,扯成兩指寬的長紙條,卷上在集市上買的或者自家種植的煙絲,壹圈壹圈卷成嗽叭狀,最後用舌頭熟練地壹舔,再在大拇指蓋上磕壹磕,封住煙頭,壹支自制的卷煙大功告成。隨後便是邊吸邊侃,聊女人,諞社會,侃大山。女人們在家燒火做飯,孩子們在身邊玩耍逗樂。偶爾把調皮的鄰家小孩抓住,往嘴裏硬塞著壹囗煙,嗆得小家夥流著淚喀喀喀地跑遠了。時間和疲倦便隨著紙煙的燃燒和人群的歡笑雲消霧散。
記得上了小學以後,才知道有盒裝的香煙,村裏的小賣鋪就有,價格大多幾分錢,有經濟、墨菊等牌子。那時,父親吸煙,因為私自賣壹盒幾分錢的經濟煙,與母親吵架。還是家裏窮,連買鹽都緊張,抽盒裝的煙太奢侈了。
到縣城上初中,己是改革開放幾年了,經濟狀況普遍好轉。因同學老師有人吸煙,才知道有帶把煙,煙的牌子也多了,有工農、小公主、黃金葉、阿詩瑪、大前門等等,印象中大前門、阿詩瑪、光大、紅塔山是小縣城裏香煙中的高端,大概十塊左右,只有少數先富起來的暴發戶,有點權力的政府官員才能抽到。高端煙開始成為炫富抖威的工具。見了親朋好友,先扔根阿詩瑪,然後仰起頭,用嘴左角或右角吊根煙,點上火,按捺得意、故作平靜壹會兒,才開始闊闊而談。窮了很久以後的暴富,不是壹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高中時,同學中已有官宦之弟開始裝上好煙,來學校炫示家族豪闊了。因偶爾打點同學,我有機會真正體驗煙的味道,不記得什麽味了,只記得同學羨慕豪門的眼光,和抽煙後連呼"好煙就是不壹樣"的快感。學校小賣鋪的市場意識很強,開始拆盒買根,既能多賺錢,又能滿足窮學生攀豪門的市場需求。人們從壹根根香煙的雲霧裏開始嗅到了市場經濟的氣息。
大學的門檻很高,我撞了兩次才連滾帶爬地進去。大學的人等更雜,同班的同學有好幾個來時就是大煙筒,整天價煙不離手。抽的煙也優劣不等。那時印象裏,抽煙的同學要麽是家裏有官,要麽是家裏有"礦",黎民百姓的孩子幾乎沒有吸煙的。我有張那時的照片,剛打完球,手裏吊根煙,壹臉裝逼像。但事實上那個時侯我並不吸煙,只是裝逼耍酷而己。青春就在這無憂無慮,耍酷裝逼中漸行漸遠了。
上班報到的第壹天,是壹個先我進城的親戚帶我去的,他說妳去買盒煙吧,進了單位讓讓領導。我在門口的小攤前買了盒蝴蝶泉,三塊錢,對於還沒收入的我,這己是巨資投入了。然而,等我把煙拿出來時,竟然沒人吸,原來這些未來的領導和同事吸阿詩瑪和紅塔山,弄得我和親戚都很尷尬。初入社會,人人平等的意識被打破了,我從壹根香煙開始觸及復雜的社會和政府的倫理,我的世界不再清澈如村邊的小溪。
記得形成煙癮以前,我只是偶而遇見好煙好奇壹根,真正吸煙起於那段至今讓我糾心的戀情,情感簡單的我,沒經過這樣的折磨,夜裏我把自己交給了煙,壹包煙,壹整夜,滿地煙頭,壹屋苦霧,煙沒有讓迷茫的我走出情感之惑,卻讓我與她結了此生姻緣。人不都這樣嗎?情感動物或狂忘,或消沈,只有煙能告慰心靈。
這兩年,有朋友來我在的城市經商,他抽的中華,壹百塊壹盒,我心中不僅驚訝,這壹個月光抽煙得好幾千呀。他說,這是身份,再窮,煙不能掉價,辦事它就是實力。他給我講中華,大家叫華子,分金細枝,紅細枝,中細枝,軟中華,硬中華等等,價格差別很大,什麽事有困難,檔案袋裝兩條,事就妥妥滴啦。我說,這是敲門紅磚呀?哈哈哈,爽朗的笑裏,含著親戚的悲苦,也含著世態的炎涼。
而今,我雖經世事滄桑,走過坎坷風雨,更有悲歡喜冷,仍然有煙相伴。抽過幾分錢的經濟,吸過百把塊的中華,聽過鄉野墻根的歡笑,嘗過世界人情的悲涼。壹支煙,見證過我的過往,也見證了中國的變遷。
明天,我要戒煙了,因為我對這個世界有了了解。凡有所相,皆是虛妄。我要放下,不只煙,還有壹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