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的前半生》(灰皮本)書前《出版說明》即知此書另有隱衷:“愛新覺羅·溥儀在蘇聯羈押期間,就曾給蘇聯內務部門寫過‘陳述書’,敘述自己壹生的經歷。1950年他從蘇聯被押送回國後,在撫順戰犯管理所的指令下,不止壹次地撰寫自傳,揭露自己和檢舉日寇及偽滿政權的種種罪行。時間大約在1951年至1954年之間。這是孕育《我的前半生》的階段。”這裏所說當然不是後來寫作成書拿來出版的末代皇帝之著作,只應當作檢討交代材料而已,這樣的東西在那個年代多如牛毛,無須驚怪,然而接下來的說明就有新的發展:“受日本戰犯撰寫懺悔錄總結前半生的啟發,撫順戰犯管理所認為,日本戰犯自覺地揭露侵華的殘暴罪行,是促進他們加強改造的好辦法,就讓偽滿戰犯都來效仿,寫寫自己的前半生。偽滿戰犯都寫了,題目都叫做‘我的前半生’。在所方的反復教育下,溥儀於1957年下半年起,開始撰寫《我的前半生》,歷時壹年半左右。在這個過程中,所方領導親自審閱書稿,幫助他推敲和修改。由於溥儀寫作能力較差,所方就指令溥傑幫助他寫,還讓許多偽滿大臣、將官為他提供偽滿時期的材料;又從遼寧圖書館借來壹些圖書,包括許多演義小說,如《清宮十三朝演義》等稗官野史,供其參考。成稿後由戰犯自刻蠟版,印出油印本。於是就產生了搖籃時期的《我的前半生》。”
溥儀初寫此書還是個被關押改造的戰犯,他的求生欲望特別強,正像他的壹首打油詩所寫“自由誠可貴,面子價更高,若為性命故,二者皆可拋”。活著成為最高價值,為了求生何者不能為?因而,作為“認罪材料”的《我的前半生》就不能不表現出強烈的“犯人求生心態”。這與鐵窗之外、沒有壓力的自由寫作是完全不同的。因此,就讓我們很難分清書中所寫哪些是溥儀真正的思想轉變,哪些是為了取悅於監獄管理人員、取悅於社會主流、並不壹定反映自己真正的思想認識的東西。毛澤東批評此書時說“書中檢討的部分太多”,“把自己說的太壞”,他說的也就是這種“犯人心態”。
例如如何認識他在宮中時教他英語的英國師傅莊士敦。我們從莊士敦的《紫禁城的黃昏》和後來溥儀對莊士敦為人和事跡敘述中可見他對這位“洋師傅”是有好感的。可是這壹節的題目就是“莊士敦和我崇拜帝國主義思想”,文中把他說成是“英帝國主義者派來的特務”、“祖國人民的敵人”。其實,當年溥儀作為青年人(只十六七歲),厭倦清宮腐朽沒落、死氣沈沈的生活,厭惡宮中的禮制,平時連到大街上走壹走、看壹看的自由都沒有,他向往擺脫這種專制的桎梏,逃離皇宮,到歐洲去旅行、遊學,怎麽就叫“崇拜帝國主義”呢?這與那個時代凡是有官方背景的外國人必是該國“間諜”“特務”的主流輿論有關。另外,關於胡適見溥儀的過程,“灰皮本”介紹起因、過程與結果都與實際不符,其中有謊言,更多的是荒唐的分析。
關於起因,溥儀說自己只是新裝了電話“好奇”,“只是想看壹看這位胡適之博士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而已”。實際上這件事在當年胡適日記(參見《胡適日記》1922年5月、6月)和溥儀寫給胡適的信中都有記錄,溥儀的“回憶”是靠不住的。
不過,溥儀《我的前半生》的寫就,獲得了特赦令。寫於2010年10月的《出版說明》雲:“黨中央、毛主席在這部書稿完成後不久,便代表全國人民,決定寬大特赦他;進而給他安排適當工作,為他提供服務於社會主義新中國建設的機會;並在他的工作實踐中,繼續教育改造他。雙方都是言必行、行必果,恪守著各自的承諾。”這由此可知溥儀因為這本著名的《我的前半生》而獲得了特赦。
《我的前半生》不同版本之間的差別及其演變,以及差別之後所隱藏的文化背景和社會背景,對研究當代史的學者是非常重要的,“灰皮本”在其中有其獨特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