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黃昏剛降臨,穿灰色衣服的姑娘又來到那個安靜的公園的偏僻角落。她坐在長椅上看書,壹張大網眼的面紗罩住了她的頭巾帽和安詳恬靜的眼睛。昨天同壹時間她就來過,還有前天;了解這個情況的年輕人在附近徘徊。
翻頁時,姑娘的書從手上滑下,在椅子上壹磕,足足滾落壹碼遠。年輕人迫不及待地撲到書上,帶著公園裏和公***場合盛行壹時的風度——彬彬有禮地獻殷勤,把書還給它的主人,用悅耳迷人的聲調冒險說了句不相幹的關於天氣的話。
姑娘從容不迫地打量著他,瞅著他整潔平凡的衣服和他沒什麽特殊表情的容貌。“妳高興的話不妨坐下,”她說,聲音低沈爽朗,“光線太暗了,看書不合適。我寧願聊聊天。”
“妳可知道,”他說道,“我很久沒有看到像妳這樣了不起的姑娘啦!昨天我就註意到了妳。美麗的小妞?”
“不論妳是誰,”姑娘冷冰冰地說,“妳必須記住我是個上等女人。我可以原諒妳剛才說的話,我請妳坐下,如果這壹請卻招來了妳的‘小妞’,那就算我沒請過。”
“我衷心請妳原諒。”年輕人央求說。
“換個話題吧。現在談談這條小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吧,他們去向何方?為什麽匆忙?他們幸福嗎?”
“看看他們確實很有意思,”他順著她的話說,“這是生活的美妙戲劇。有的去吃晚飯,有的去其他地方。真猜不透他們的身世。”
姑娘說:“我不那樣好奇。我坐在這兒是因為只有這兒,我才能接近人類偉大、***同、搏動的心臟。我生活中的地位使我永遠感不到這種搏動。妳猜得出我為什麽跟妳聊天嗎——貴姓?”
“帕肯斯塔格。”年輕人回答。接著,他急切地期待她自報姓氏。
“不能說,”姑娘舉起壹根纖細的手指,微微壹笑,“壹說妳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不讓自己的姓名出現在報刊上簡直不可能。這張面紗和女仆的帽子掩蓋了我的真面目。我跟妳說話,是因為我想和壹個沒有被可鄙的財富和虛偽的社會地位所玷汙的人談話。哦!妳不知道我多麽厭倦——錢!錢!錢!歡樂、珠寶、旅行、交際,各式各樣的奢華叫我膩味透頂。”
“我總是想,”年輕人吞吞吐吐地試探說,“錢準是個好東西。”
“夠生活得舒舒服服就行啦。當妳有了幾百萬時——,”她做了壹個無奈的手勢,“叫人生厭的是那種單調。開車兜風,宴會,看戲,舞會,晚餐,壹切都鍍上了財富的奢靡色彩。有時候,香檳酒杯裏冰塊的叮當聲就幾乎讓我發瘋。”
“妳是幹哪壹行的,帕肯斯塔格先生?”她問道。
“我,”帕金斯達克先生宣稱,“在飯館裏幹活。”
姑娘稍稍壹震。“不是侍者吧?”她問。
“我是出納員,就在——”他們面前正對著公園的街上有壹塊耀眼的“飯店”燈光招牌——“那家飯館。”
“妳怎麽不上班呢?”她問道。
“我值夜班,”年輕人回答,“再過壹小時才上班。可不可以跟妳再會面?”
“很難說。也許——不過我可能不再發奇想了。現在得趕快走啦,還有壹個宴會。妳來這裏時也許註意到公園前面拐角的地方有壹輛汽車,白色車身的。”
“紅輪子的那輛嗎?”年輕人皺著眉頭沈思地說。
“對。我總是坐那輛車。皮埃爾在車裏等我,他以為我在廣場對面的百貨大樓買東西。想想這種連自己的司機都不得不欺騙的生活,多麽不自由。再見。”
“現在天黑了,”帕肯斯塔格先生說,“公園裏都是些粗魯的人。可不可以陪妳——”
“假如妳尊重我的願望,”始娘堅決地說,“妳就等我離開後,在椅子上坐十分鐘。再見。”
她在薄暮中迅速而端莊地離開了。年輕人看著她優美的身形走到公園邊上的人行道,走向停著那輛汽車的拐角。他不懷好意、毫不猶豫借著公園裏的樹木的掩護,沿著與她平行的路線,牢牢盯著她。姑娘走到拐角的地方,看了看那輛汽車,然後走過汽車,朝街對面走去,走進了那家有耀眼招牌的飯館,走到裏面某個隱蔽的角落,取下帽子和面紗,坐到出納員的位置。
年輕人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回走。在轉角上,他腳下碰到了壹本小小的平裝書,他認出是姑娘剛才看的書,漫不經心地撿起來,看到書名是《新天方夜譚》,仍舊把書扔在草地上,遲疑了片刻。然後他跨進那輛等著的汽車,往座墊上壹靠,簡單地對司機說:“俱樂部,昂裏。”